蕅益大师解
阳复子江谦补注
《四书蕅益解》序
蕅益子年十二,谈理学而不知理;年二十,习玄门而不知玄;年二十三,参禅而不知禅;年二十七,习律而不知律;年三十六,演教而不知教。逮大病几绝,归卧九华,腐滓以为馔,糠秕以为粮,忘形骸,断世故,万虑尽灰,一心无寄,然后知儒也,玄也,佛也,禅也,律也,教也,无非杨叶与空拳也。随婴孩所欲而诱之,诱得其宜,则哑哑而笑;不得其宜,则呱呱而泣。泣笑自在婴孩,于父母奚加损焉。顾儿笑则父母喜,儿泣则父母忧,天性相关,有欲罢而不能者。“伐柯伐柯,其则不远”,今之诱于人者,即后之诱人者也。倘犹未免随空拳黄叶而泣笑,其可以诱他乎?
维时彻因比丘相从于患难颠沛,律学颇谙,禅观未了,屡策发之,终隔一膜。爰至诚请命于佛,卜以数阄,须藉《四书》助显第一义谛,遂力疾为拈大旨。笔而置诸笥中,屈指复十余年,彻因比丘且长往矣。嗟嗟!事迈人迁,身世何实?见闻如故,今古何殊?变者未始变,而不变者亦未始不变,尚何存于一分无常、一分常之边执也哉!
今夏述成《唯识心要》,偶以余力重阅旧稿,改窜其未妥,增补其未备。首《论语》,次《中庸》,次《大学》,后《孟子》。《论语》为孔氏书,故居首;《中庸》《大学》皆子思所作,故居次。子思先作《中庸》,《戴礼》列为第三十一,后作《大学》,《戴礼》列为第四十二,所以章首“在明明德”承前章末“予怀明德”而言。本非一经十传,旧本亦无错简,王阳明居士已辨之矣。孟子学于子思,故居后。解《论语》者曰《点睛》,开出世光明也;解《庸》《学》者曰《直指》,谈不二心源也;解《孟子》者曰《择乳》,饮其醇而存其水也。佛祖圣贤皆无实法系缀人,但为人解粘去缚;今亦不过用楔出楔,助发圣贤心印而已。若夫趋时制艺,本非予所敢知,不妨各从所好。
丁亥孟冬九日古吴西有道人智旭漫识(时在顺治四年)
《四书蕅益解》重刻序
道在人心,如水在地,虽高原平地了不见水,苟穴土而求之,无不得者。水喻吾心固有之明德,土喻吾心幻现之物欲。果能格物致知,无有不能明其明德者。然穴土取水,人无不施功求之,以非水不能生活故也。而道本心具,人多不肯施功,致物欲锢蔽真知,不知希圣希贤,甘心自暴自弃。由兹丧法身以失慧命,生作走肉行尸,死与草木同腐,可不哀哉!
《四书》者,孔门上继往圣,下开来学,俾由格物致知,以自明其明德,然后推而至于家国天下,俾家国天下之人各皆明其明德之大经大法也。前乎此者,虽其说之详略不同,而其旨同;后乎此者,虽其机之利钝有异,而其效无异。诚可谓先天而天弗违,后天而奉天时,万世师表,百代儒宗也。其大纲在于明明德修道,其下手最亲切处在于格物慎独、克己复礼、主敬存诚。学者果能一言一字皆向自己身心体究,虽一介匹夫,其经天纬地、参赞化育之道,何难得自本心,俾圣贤垂训一番苦心不成徒设,而为乾坤大父大母增光,不愧与天地并称三才?可不自勉乎哉!
如来大法自汉东传,至唐而各宗悉备,禅道大兴,高人林立,随机接物,由是濂洛关闽以迄元明诸儒,各取佛法要义以发挥儒宗,俾孔颜心法绝而复续。其用静坐参究以期开悟者,莫不以佛法是则是效,故有功深力极,临终豫知时至、谈笑坐逝者甚多。其诚意正心固足为儒门师表,但欲自护门庭,于所取法者不唯不加表彰,或反故为辟驳,以企后学尊己之道,不入佛法。然亦徒为是举,不思己既阴取阳排,后学岂无见过于师之人?适见其心量狭小,而诚意正心之不无罅漏也。深可痛惜!
明末蕅益大师,系法身大士乘愿示生。初读儒书,即效先儒辟佛,而实未知佛之所以为佛。后读佛经,始悔前愆。随即殚精研究,方知佛法乃一切诸法之本,其有辟驳者,非掩耳盗铃,即未见颜色之瞽论也。遂发心出家,弘扬法化。一生注述经论四十余种,卷盈数百,莫不言言见谛,语语超宗,如走盘珠,利益无尽。又念儒宗上焉者取佛法以自益,终难究竟贯通,下焉者习词章以自足,多造谤法恶业,中心痛伤,欲为救援,因取《四书》《周易》以佛法释之。解《论语》《孟子》则略示大义,解《中庸》《大学》则直指心源。盖以秉《法华》开权显实之义,以圆顿教理释治世语言,俾灵山、泗水之心法彻底显露,了无余蕴。其取佛法以自益者,即得究竟实益;即专习词章之流,由兹知佛法广大,不易测度,亦当顿息邪见,渐生正信。知格除物欲,自能明其明德,由是而力求之,当直接孔颜心传,其利益岂能让宋、元、明诸儒独得也已。
近来各界眼界大开,天姿高者无不研究佛法,一唱百和,靡然风从。既知即心本具佛性无始无终,具足常乐我净真实功德,岂肯当仁固让、见义不为、高推圣境、自处凡愚乎哉!以故伟人名士率多吃素念佛,笃修净业,企其生见佛性、死生佛国而已。施调梅、蔡禹泽、李筱和、陈鲁德、叶伯龄、彭笑潮、郁九龄居士等宿具灵根,笃信佛法,一见《四书蕅益解》,不胜欢喜,谓此书直指当人一念,大明儒释心法,于世出世法融通贯彻,俾上中下根随机受益。深则见深,不妨直契菩提;浅则见浅,亦可渐种善根。即欲刊板,用广流通。以此功德,恭祝现在椿萱,寿登期颐,百年报尽,神归安养;过去父母,宿业消除,蒙佛接引,往生净土。祈序于光,企告来哲。光自愧昔作阐提,毁谤佛法,以致业障覆心,悟证无由。喜彼之请,企一切人于佛法中咸生正信,庶可业障同消,而心光俱皆发现矣。
《周易禅解》,金陵已刻。《孟子择乳》,兵燹后失传,杨仁山居士求之东瀛,亦不可得,惜哉!
中华民国九年庚申孟夏常惭愧僧释印光撰
《大学直指补注》序
夫圣经,天下国家之心要也;《大学》一书,又诸经之心要也;蕅益大师《大学直指》,又《大学》之心要也。得此心则天下国家治且安,失此心则天下国家乱且危,其关系之重何如乎?而其致力之本,则在于修身;修身之本,在于正心;正心之本,在于诚意;诚意之本,在于致知;致知之功,即在格物。物即身、家、国、天下之物。格者,正也。正其不正以归于本正之谓格。格,感通也。竖穷三际、横遍十方之谓格。夫是之谓大学,夫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。若广说之,岂但一天下云乎哉!不入华严法界观,不能知其究竟矣。
窃尝论之:《大学》一书,世间法之总持也,而即为出世资粮;《佛说阿弥陀经》,出世间法之总持也,而不离世间功德。合是二者而倡导之、弘扬之,则身修、家齐、国治而天下平,乃至出轮回,生净土,究竟成佛,普度有情,无他求矣。既申蕅师《直指》之意为之补注,以便学者,复敬为之赞。赞曰:
自有此经,未有此注,格物致知,全经要处。
破我法执,修二空观,于一切法,作唯心看。
身为物本,格之所先,家国天下,乃其末焉。
本硕末荣,一气之宣,惟明明德,摄无不圆。
宋儒未解,更为补传,错乱古经,大义不显。
旭师妙悟,直指真诠,孔圣复起,当无间然。
勋哉来学,熟复斯篇,如是修者,是真圣贤。
家齐国治,天下便便。(“便便”即“平平”)
民国二十三年甲戌孟夏阳复子江谦谨述
大学直指(依古本)
古吴蕅益道人智旭述
阳复子江谦补注
大者,当体得名,常遍为义,即指吾人现前一念之心。心外更无一物可得,无可对待,故名当体。此心前际无始,后际无终,生而无生,死而不死,故名为常。此心包容一切家、国、天下,无所不在,无有分剂方隅,故名为遍。学者,觉也。自觉、觉他、觉行圆满,故名大学。“大”字即标本觉之体,“学”字即彰始觉之功。本觉是性,始觉是修。称性起修,全修在性,性修不二,故称大学。
文分为二:从初至“天下平”,统示性修旨趣。从“自天子”至终,详示妙修次第。初中又二:初二节示妙悟之门,次三节示妙修之叙。初中又二:初、直示境观;二、点示悟修。今初
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。
道者,从因趋果所历之路也。只一在明明德,便说尽大学之道。上“明”字是始觉之修,下“明德”二字是本觉之性。性中本具三义,名之为德,谓现前一念灵知洞彻而未尝有形,即般若德;现前一念虽非形像而具诸妙用,举凡家、国、天下,皆是此心中所现物,举凡修、齐、治、平,皆是此心中所具事,即解脱德;又复现前一念莫知其乡而不无,位天育物而非有,不可以有无思,不可以凡圣异,平等不增不减,即法身德。
我心既尔,民心亦然。度自性之众生,名为亲民;成自性之佛道,名止至善。亲民、止至善,只是明明德之极致。恐人不了,一一拈出,不可说为三纲领也。
此中明德、民、至善,即一境三谛;明、亲、止,即一心三观。明明德即自觉,亲民即觉他,止至善即觉满。自觉本具三德,束之以为般若;觉他令觉三德,束之以为解脱;至善自他不二,同具三德,束之以为法身。不纵不横,不并不别,不可思议。
止理名为大理,觉此理者名为大学。从名字觉起观行觉,从观行觉得相似觉,从相似觉阶分证觉,从分证觉归究竟觉,故名大学之道。
【补注】三谛三观三德,详言上编《始终心要解》。
二、点示悟修
知止而后有定,定而后能静,静而后能安,安而后能虑,虑而后能得。
“止”之一字,虽指至善,只是明德本体。此节指点人处,最重在“知”之一字。《圆觉经》云:“知幻即离,不作方便;离幻即觉,亦无渐次。”当与此处参看。《大佛顶经》云,以不生不灭为本修因,然后圆成果地修证,即知止之谓也。此中知为妙悟,定、静、安、虑为妙修,得为妙证。“动静二相,了然不生”名能定,外境不扰故;“闻所闻尽”名能静,内心无喘故;“觉所觉空”名能安,烦恼永寂故;“空所空灭”名能虑,寂灭现前,如镜现像故;“忽然超越”名能得,获二殊胜故。
【补注】《大佛顶首楞严经》云:“尔时观世音菩萨即从座起,顶礼佛足,而白佛言:‘世尊,忆念我昔无数恒河沙劫,于时有佛,出现于世,名观世音。我于彼佛发菩提心,彼佛教我从闻思修,入三摩地。初于闻中,入流亡所。所入既寂,动静二相,了然不生。如是渐增,闻所闻尽,尽闻不住。觉所觉空,空觉极圆。空所空灭,生灭既灭,寂灭现前,忽然超越世出世间,十方圆明,获二殊胜:一者上合十方诸佛本妙觉心,与佛如来同一慈力;二者下合十方六道众生,与诸众生同一悲仰。’”闻所闻尽、觉所觉空、空所空灭者,谓能闻、能觉、能空之心与所闻、所觉、所空之境俱泯也。忽然超越,获二殊胜者,超越世间有缚与出世间空缚,故空假双照,发大慈悲心。
次三节示妙修之叙
物有本末,事有终始,知所先后,则近道矣。
此启下文两节之义。盖迷明德而幻成身及家、国、天下,名之为物。既已迷德成物,且顺迷情,辨其本末。返迷归悟之功,名之为事。既向生灭门中商榷修证,须知有终始。始宜先,终宜后。“古之欲明”一节,知所先之榜样也;“物格”一节,知所后之成案也。
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;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;欲齐其家者,先修其身;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;欲正其心者,先诚其意;欲诚其意者,先致其知。致知在格物。
说个明明德于天下,便见亲民、止善皆明德中事矣。正其心者,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也;诚其意者,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也;致其知者,转第六识为妙观察智也。格物者,作唯心识观,了知天下国家、根身器界皆是自心中所现物,心外别无他物也。是故若欲格物,莫若观所缘缘。若知外所缘缘非有,方知内所缘缘不无。若知内所缘缘不无,方能力去内心之恶,力行心内之善,方名自谦,方名慎独。又,只一明德,分心、意、知三名,致知即明明德。
【补注】离本清净周遍之心而幻为八识:一、眼识;二、耳识;三、鼻识;四、舌识;五、身识;六、意识;七、末那识;八、阿赖耶识。前六识者,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与色声香味触法六尘相接而现之识也。第七末那识,译云染污,执我执法之意根也。第八阿赖耶识,译云含藏,即前七识之所藏也。能转八识,则成四智:转眼耳鼻舌身识为成所作智,转意识为妙观察智,转末那识为平等性智,转阿赖耶识为大圆镜智。如是则复还其清净周遍之真心。观所缘缘者,谓观由见所取之相也。外所缘缘是所缘之境,内所缘缘是能缘之心。
物格而后知至,知至而后意诚,意诚而后心正,心正而后身修,身修而后家齐,家齐而后国治,国治而后天下平。
我法二执破则物自格,犹《大佛顶经》所云不为物转,便能转物也。知至者,二空妙观无间断也。意诚者,由第六识入二空观,则第七识不复执第八识之见分为内自我法也。心正者,由六、七二识无我执故,第八识舍赖耶名,由六、七二识无法执故,第八识舍异熟名,转成庵摩罗识,亦名大圆镜智相应心品也。身修者,第八识既成无漏,则一切五阴、十二处、十八界皆无漏也。家齐、国治、天下平者,一身清净故,多身清净,乃至十方三世圆满清净也。
【补注】真如之体不变而随缘,随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五蕴之缘而为人,随善恶净染之缘而为法。因缘和合,虚妄有生,故皆无自性,当体即是真如。不知是义而妄执有实人,即为人我执;妄执有实法,即为法我执。我执者,谓执有自性也。能破二执,即得二空。《金刚般若经》云:“无我相,无人相,无众生相,无寿者相。”破人我执也。又云:“菩萨应无所住布施:不住色布施,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。”破法我执也。当知空、假、中一心三观是破二执之神方,斩一切罪根之慧剑也。异熟者,因果之名,或异时而熟,或异性而熟,或异处而熟。三世因果之成熟,非一时、非一性、非一处也。庵摩罗识,译云白净识,即真如本体。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为五阴,六根六尘为十二处,六根六尘合六识为十八界。曰阴、曰处、曰界,皆障碍而不清净、区局向不周遍之称,以皆生灭故,皆有漏也。若能转识为智,则皆成无漏。已上统示性修旨趣竟。
详示妙修次第又为三:初、的示格物须从本格;二、详示诚意必先致知;三、更示修齐治平必有次第。今初
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。
前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元不单指帝王有位人说,恐人错解,今特点破。且如舜耕历山之时,何尝不是庶人;伊尹耕有莘时,傅说在板筑时,太公钓渭滨时,亦何尝不是庶人。只因他肯格物致知、诚意正心以修其身,所以皆能明明德于天下耳。盖以天子言之,则公卿乃至庶人皆是他明德中所幻现之物。是故自身为物之本,家、国、天下为物之末。若以庶人言之,则官吏乃至天子亦皆是他明德中所幻现之物。是故亦以自身为物之本,家、国、天下为物之末。须知上自天子,下至庶人,名位不同而明德同。明德既同,则亲民、止至善亦同,故各各以修身为本也。前虽略示物有本末,又云致知在格物,尚未直指下手方便,故今的指修身为本,以心、意、知不可唤作物故,以致、诚、正皆向物之本上格将去故。
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,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,未之有也。此谓知本,此谓知之至也。
所厚,谓责躬宜厚;所薄,谓待人宜宽。若以厚为家,薄为国与天下,便是私情了。会万物而为自己故,谓之知本。自己之外,别无一物当情故,可谓知之至也。
初、的示格物须从本格竟。
二、详示诚意必先致知
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也。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,此之谓自谦。故君子必慎其独也。
直心正念真如名为诚意,妄计实我实法名为自欺。盖稍习闻圣教,未有不知我法二执之为恶、未有不知二空妙观之为善者。但其恶我法二执,不能如恶恶臭,好二空妙观,不能如好好色,所以名为自欺、不自谦耳。夫臭必知臭,色必知色,可喻良知;知臭必恶,知色必好,可喻致知。今知二执之恶而不力破,知二空之善而不力修,岂可谓致知乎?心外本无实我实法,名之为独;断意中我法二执,断无不尽,修良知二空妙观,修无不圆,名之为慎也。
小人闲居为不善,无所不至,见君子而后厌然,掩其不善而著其善。人之视己,如见其肺肝然,则何益矣?此谓诚于中、形于外,故君子必慎其独也。
此明小人亦有良知,但不能致知,故意不得诚也。闲居即慎独之“独”字,虽在大庭广众,亦名闲居。为不善者,即是妄起我法二执。二执为众恶根本,故一有二执,便无所不至。见君子而后厌然,正是良知不可昧处。掩不善而著善,是不能诚于中;如见其肺肝然,是不能形其外,故使人得窥其中也。
曾子曰:“十目所视,十手所指,其严乎?”富润屋,德润身,心广体胖,故君子必诚其意。
十目十手,正是慎独、诚中处;润屋润身,正是形、外处。心包太虚故广,体露真常故胖。
《诗》云:“瞻彼淇澳,菉竹猗猗。有斐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瑟兮僩兮,赫兮喧兮。有斐君子,终不可諠兮。”如切如磋者,道学也;如琢如磨者,自修也。瑟兮僩兮者,恂栗也;赫兮喧兮者,威仪也。有斐君子,终不可諠兮者,道盛德至善,民之不能忘也。
切磋琢磨,致知也。恂栗,诚于中也;威仪,形于外也。盛德,明德之已明者也。致知则意诚,意诚则心正。知、意、心皆明德之别名,致、诚、正皆明明德之别名。致到极处,诚到极处,正到极处,即名至善。民不能忘,即是亲民。可见亲民、止至善,不是明德外事。
《诗》云:“於戏,前王不忘!”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,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,此以没世不忘也。
武公之民不能忘,与前王之民不能忘一般,良以明德之中,自具贤亲乐利,横遍天下、竖彻没世故也。
《康诰》曰:“克明德。”《太甲》曰:“顾諟天之明命。”《帝典》曰:“克明峻德。”皆自明也。
由武公而溯之文王,溯之成汤,溯之帝尧,皆是自明。自明即致知诚意也,即躬自厚也,即修身为本也,即知所先也。
汤之《盘铭》曰:“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。”
欲诚其意,莫若自新。自新者,不安于旧习也。我法二执是无始妄习,名之为旧;观我法空是格物致知,名之为新。苟者,斩然背尘合觉也。日日新者,不肯得少为足;又日新者,不肯半涂而废。又,苟日新者,断分别二执;日日新者,断俱生二执;又日新者,断二障种子。
【补注】分别二执者,由无始以来种子内熏,兼随外缘邪见分别之粗执;俱生二执者,全由种子内熏,不待外缘邪教,无始以来与身俱生之细执也。粗执易断,细执难断。我执又名烦恼障,障大涅槃故;法执又名所知障,障大菩提故。二障种子断,则现行不生。
《康诰》曰:“作新。”
不是我去作他,只因自能日新,彼便兴起,故孟子曰:“待文王而后兴。”兴即作也。
《诗》云:“周虽旧邦,其命维新。”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。
只一日新、又新,便使民亦自作,命亦维新,可见心外无民、心外无命。
《诗》云:“邦畿千里,惟民所止。”《诗》云:“缗蛮黄鸟,止于丘隅。”子曰:“于止,知其所止,可以人而不如鸟乎?”《诗》云:“穆穆文王,于缉熙敬止。”为人君,止于仁;为人臣,止于敬;为人子,止于孝;为人父,止于慈;与国人交,止于信。
文王,一人耳,对臣下则名为君,对商纣则名为臣,对王季则名为子,对武、周则名为父,可见身是本,而所对皆末也。明德,一理耳,对臣下则名为仁,对君上则名为敬,对父母则名为孝,对子孙则名为慈,对国人则名为信,可见无所不用其极,无二极也。极即至善,至善即明德本体。此文王自谦处、诚中形外处,皆由格物致知以诚其意,故能如此。
子曰:“听讼,吾犹人也。必也使无讼乎!”无情者不得尽其辞,大畏民志,此谓知本。
世人不知心外无物,妄谓仁敬、孝慈、信可以对君臣、父子、良民,不可以化顽恶,殊不知只是物未格、知未致、意未诚耳。如文王之使虞芮息争,何必别商听讼之法?大凡不达人我一体,则有争有竞,便名之为无情,非必告谎状而后为无情者也。今以本无人我之明德化之,故能大畏民志。夫畏民志,则非刑罚之威。大畏民志,则使健讼者亦化而为圣贤矣。非知身为物本、格物致知以诚其意者,孰能若此也哉!
二、详示诚意必先致知竟。
三、更示修齐治平必有次第,又为四:初、以心身合释;二、以身家合释;三、以家国合释;四、以国与天下合释。虽如此次第合释,然皆不离修身为本,皆不外于格致诚正之功。今初、以心身合释
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,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,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,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,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。(李卓吾云:“‘身’字不必改作‘心’字,首节见身之有关于心,次节见心之有关于身。”)
身者,前六识身也。忿懥、恐惧、好乐、忧患,即贪、瞋、痴等,根随烦恼也。现行熏成种子,故使第八识心不得其正。
【补注】唯识家分根本烦恼为六,曰贪、瞋、痴、慢、疑、恶见,分随烦恼为小、中、大,共二十。小随十,曰忿、恨、覆、恼、嫉、悭、诳、谄、害、憍;中随二,曰无惭、无愧;大随八,曰掉举、昏沉、不信、懈怠、放逸、失念、散乱、不正知。
心不在焉,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食而不知其味,此谓修身在正其心。
第八识体本自无所不在,亦无所在,唯其受染法熏,持染法种,随彼染法所起现行,为视,为听,为食,面见闻知之妙性,遂为彼所覆蔽矣。盖其光圆满,得无增爱者,名之为见,既有所视,便不名见;十方击鼓,十处齐闻者,名之为闻,既有所听,便不名闻;舌根不动,淡性常在者,名为知味,既有所食,便不知味。故前一节深明现行熏种子之失,此一节深明种子生现行之失。身心相关若此,故必格物致知以诚其意,然后心正而身修也。有所忿懥等,只是不能格物,故意不诚;不见不闻等,只是不能致知,故心不正而身不修。
问曰:前云如恶恶臭、如好好色,此云忿懥、好乐皆不得正,前后不相违耶?
答曰:如恶恶臭,断我法二执也;如好好色,修二空妙观也。二观成就,方能无忿懥等。自无忿懥等私,方能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恶恶之。故知格物致知之外,别无诚意正心之功。
二、身家合释
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,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,之其所贱恶而辟焉,之其所畏敬而辟焉,之其所哀矜而辟焉,之其所敖惰而辟焉。故好而知其恶、恶而知其美者,天下鲜矣。故谚有之曰:“人莫知其子之恶,莫知其苗之硕。”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。
五个“辟”字皆是不能格物,故不能致知耳。便是不能齐家之处,何止为身不修耶?莫知子恶,莫知苗硕,亦是为物所蔽,故不能致其知也。后一反结最为有力,正显修身为本。
三、家国合释
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,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,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。孝者,所以事君也;弟者,所以事长也;慈者,所以使众也。
一一都从修身上说来。玩三个“所以”字,绝不费力。
《康诰》曰:“如保赤子。”心诚求之,虽不中,不远矣。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。
妙在“心诚求之”四字,正与下文“民好”“民恶”相合,又与上文五个“辟”字相反。此皆从格物致知、诚意慎独中来。
一家仁,一国兴仁;一家让,一国兴让;一人贪戾,一国作乱。其机如此。此为一言偾事,一人定国。尧舜帅天下以仁,而民从之;桀纣帅天下以暴,而民从之。其所令反其所好,而民不从。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,无诸己而后非诸人。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,未之有也。故治国在齐其家。
尧舜之仁,不过是格物致知、诚意正心以修身耳。如此修身,便为天下人榜样。天下人自然从之,何必发号施令哉!“令”字与“帅”字正相反。帅是无心之化,令是有心之求。达得心外无天下,故不必有心求;不知天下在心中,故不能无心化也。
《诗》云:“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。之子于归,宜其家人。”宜其家人,而后可以教国人。《诗》云:“宜兄宜弟。”宜兄宜弟,而后可以教国人。
二诗皆说修身齐家事耳。而治国便在其中,何必求之于国哉!
《诗》云:“其仪不忒,正是四国。”其为父子兄弟足法,而后民法之也。此谓治国在齐其家。
其仪不忒,只是修身事耳。正是四国,则天下不难平矣。为人父,止于慈,为人子,止于孝,为人兄,止于友,为人弟,止于恭,而后民自法之,可见四国自趋于正,不待我去正他。
四、以国与天下合释
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,上老老而民兴孝,上长长而民兴弟,上恤孤而民不倍,是以君子有洁矩之道也。
老老、长长、恤孤,元即“孝”“弟”“慈”三字,只是变却文法耳。“洁矩”二字最妙,只须向自身上推去,便知心、佛、众生,三无差别。
所恶于上,毋以使下;所恶于下,毋以事上。所恶于前,毋以先后;所恶于后,毋以从前。所恶于右,毋以交于左;所恶于左,毋以交于右。此之谓洁矩之道。
正示人洁矩工夫,不是覆解字义而已。
《诗》云:“乐只君子,民之父母。”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恶恶之,此之谓民之父母。
修二空妙观,如好好色,故无私好;断我法二执,如恶恶臭,故无私恶。无私好,故能民之所好好之,无缘大慈也;无私恶,故能民之所恶恶之,同体大悲也。是谓三界大师、四生慈父。
【补注】三界亦名三有。欲界六天、色界十八天、无色界四天,皆以修行功德增高而上,其身长、寿命亦皆倍增。然福报尽时,皆堕轮回。皆须归依三宝,方能了脱死生,故佛是三界大师。三界众生不外胎、卵、湿、化四种,佛等视之如子,拔苦与乐,故佛是四生慈父。
《诗》云:“节彼南山,杂石岩岩。赫赫师尹,民具尔瞻。”有国者不可以不慎,辟,则为天下僇矣。《诗》云:“殷之未丧师,克配上帝。仪监于殷,峻命不易。”道得众则得国,失众则失国,是故君子先慎乎德。有德此有人,有人此有土,有土此有财,有财此有用。
“是故”二字顶上三“则”字来,紧切之极。不曰明德而曰慎德,正显明明德之工夫全在慎独也。有德此有人便为下文用人张本,有土有财便为下文理财张本。若悟大道,则生财亦大道,不于大道之外别商生财矣。用人、理财是平天下要务,而皆以慎德为本,皆即慎德中事,谁谓明明德外更有他道哉!观心释者,性具三千名为天下,慎德是先悟性体,用人是智慧庄严,理财是福德庄严。
【补注】佛、菩萨、缘觉、声闻之四圣,天、人、神、畜、鬼、地狱之六凡,为十法界。十法界之一一界,各有如是性、如是相、如是体、如是力、如是作、如是因、如是缘、如是果、如是报、如是本末究竟等之十如是。一界各具十界,则有百界千如是,假名五阴国土。各具一千则有三千,理具、事造又各有三千,而唯是一心,故曰两重三千。同居一念,两重三千,差别极矣。同居一念,唯是平等。
德者本也,财者末也。外本内末,争民施夺。
举本必兼得末,末得而本益荣;逐末必全遗本,本遗而末亦失。观心释者,不悟性德而修顽福,便成魔业。
是故财聚则民散,财散则民聚。
民散将何以守财?民聚何忧乎不富?观心释者,一毫之善,施与法界众生则能成佛,而九界攸归。
是故言悖而出者,亦悖而入;货悖而入者,亦悖而出。《康诰》曰:“惟命不于常。”道善则得之,不善则失之矣。《楚书》曰:“楚国无以为宝,惟善以为宝。”舅犯曰:“亡人无以为宝,仁亲以为宝。”《泰誓》曰:“若有一个臣,断断兮无他技,其心休休焉,其如有容焉。人之有技,若己有之。人之彦圣,其心好之,不啻若自其口出,实能容之。以能保我子孙黎民,尚亦有利哉!人之有技,媢嫉以恶之。人之彦圣,而违之俾不通,实不能容。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,亦曰殆哉!”
前一大臣由能格物致知,所以纯是无人无我之心;后一奸臣由其不能格物致知,所以只有分人分我之心。
唯仁人放流之,迸诸四夷,不与同中国,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,能恶人。
唯仁人无爱无恶,亦唯仁人能爱能恶。仁是性体,无爱无恶是性量,能爱能恶是性具。
见贤而不能举,举而不能先,命也;见不善而不能退,退而不能远,过也。
由其不能如恶恶臭、如好好色以自谦,故不能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恶恶之。
好人之所恶,恶人之所好,是谓拂人之性,菑必逮夫身。
不过有所好乐、有所忿懥,则不得其正,遂至亲爱而辟、贱恶而辟耳,可不格物致知以慎其独哉!
是故君子有大道,必忠信以得之,骄泰以失之。
大道即大学之道。君子不以位言。忠信即诚意之异名。直心正念真如名至诚心,亦名为忠。了知心、佛、众生,三无差别,名之为信。自恃为骄,骄则不忠;轻他为泰,泰则不信。
生财有大道:生之者众,食之者寡,为之者疾,用之者舒,则财恒足矣。
大道亦即大学之道也。既有大道,何必聚敛哉!生之者众,为之者疾,只是民之所好好之;食之者寡,用之者舒,只是民之所恶恶之。观心释者,随喜凡圣一毫之善,则生之者众;不向三有,则食之者寡;勤策三业,修行五悔,则为之者疾;不向二乘,则用之者舒。又,不向二乘三有,皆是食之者寡;观察三轮体空,则是用之者舒。
【补注】身业、口业、意业为三业。五悔者,天台大师说五种忏悔法,使于昼夜六时修之,名为六时五悔:一、忏悔,发露已往之罪而诫将来也;二、劝请,劝请十方如来以转法轮也;三、随喜,于大小一切之善根随喜赞叹也;四、回向,以一切所修之善根向于众生,又向于佛道也;五、发愿,发四弘誓而导前之四行也。五者皆能悔罪灭恶,故皆名悔。劝请则灭魔王请佛入灭之罪,随喜则灭嫉他修善之罪,回向则灭倒求三界之罪,发愿则灭修行退志之过。二乘谓声闻、缘觉,但求自度,不发大悲,安于小乘,不求作佛。三轮体空,就布施言,以施者、受者与施物谓之三轮。此三轮之相存于意中,称为有相之三轮,而非真檀波罗密之行。灭此三轮,住于无心而行之施,为三轮清净之檀波罗密。《金刚经》云:“菩萨于法,应无所住行于布施。”檀波罗密,译云布施度也。
仁者以财发身,不仁者以身发财。
观心释者,聚财是染污心修有漏善,长在生死,名为以身发财。不达生财大道,是狂慧枯禅,不能称性修习菩提资粮,不名以财发身。今言生财有大道,即是称性所起缘因庄严,不向外求,又言以财发身。可见六度万行,阙一不可,不得空谈理性也。
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,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,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。孟献子曰:“畜马乘,不察于鸡豚;伐冰之家,不畜牛羊;百乘之家,不畜聚敛之臣。与其有聚敛之臣,宁有盗臣。”此谓国不以利为利,以义为利也。长国家而务财用者,必自小人矣。彼为善之,小人之使为国家,菑害并至。虽有善者,亦无如之何矣。此谓国不以利为利,以义为利也。
此二节以用人、理财合说,尤见二事只是一事。须是先慎乎德,方能用人,方能理财。大约贤臣决以爱民为务,聚敛决定便是小人。故仁者只须得一贤臣,则不必聚财而恒足;不仁者只是一味贪财,则小人便得进用而致菑也。观心释者,由悟法身,方知性具缘了二因;由智慧力,方能炽然修习菩提资粮,而不成有漏有为。
【补注】三因佛性,《涅槃经》所说:一、正因佛性,离一切邪非之中正真如也。依之成就法身之果德,故名正因佛性。二、了因佛性,照了真如之理之智慧也。依之成就般若之果德,故名了因佛性。三、缘因佛性,缘助了因,开发正因之一切善根功德也。依之成就解脱之德,故名缘因佛性。三者皆性所具,全性起修,则能成就无漏无为之菩提正道。菩提者,大觉之称也。因缘离合,虚妄生灭,谓之有为;三界因果,不离烦恼,谓之有漏。若真如之性,即本无漏无为也。
大学直指
《中庸直指补注》序
现前介尔一念,而实无量无边,不生不灭。竖穷三际,横遍十方,清净本然,寂然不动,谓之性;感而遂通,有善有恶,有因有果者,谓之道;全性起修,为善去恶,造圆因以致圆果者,谓之圣人之教。所以为教,慎独是矣;所以慎独,致中和是矣;所以致中和,空、假、中一心三观是矣。修此三观,而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,智、仁、勇三德立焉,父子、君臣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之交,五达道行焉。凡为天下国家之九经备焉。以其关系于天下成败利钝、治乱安危之重也,故谓之三重。此三观者,惟是一心,故曰所以行之一也。《中庸》之为书,蕅益大师之《直指》,具于是矣。
或曰:进今之学者,而与之言《中庸》,无乃奥乎?蕅师《直指》,以佛释儒,又奥之甚者也。
晓之曰:所谓《中庸》,所谓《直指》,即直指尔我乃至一切众生各各本具之现前介尔一念,而又无量无边、不生不灭、清净周遍、圆具三谛三观三德之妙真如心也。真者不妄,如者不变,妙者神通自在、不可思议也。三谛者,真、俗、中;三观者,空、假、中;三德者,般若、解脱、法身也。既人人本具,个个不无,而圣凡之分,天地悬隔者,何也?修与不修之殊也。修则性显,不修则性隐。修之则为智,为仁,为勇,为君子,为至圣,为尧、舜、文王、武王、周公、仲尼,乃至成佛;不修则为愚,为不肖,为蛮貊,为无忌惮之小人,乃至为畜生、饿鬼、地狱受苦无量之众生。子思之作《中庸》,蕅师之作《直指》,教修之宝筏也;尧、舜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、三世诸佛,教修之导师也;世间法之三达德、五达道、九经与出世法之四谛、十二因缘、六波罗蜜,教修之条目也;尊德性而道问学,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,温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礼,乃至博学、审问、慎思、明辨、笃行,人一能之己百之,人十能之己千之,教修之全功也;聪明睿智足以有临,宽裕温柔足以有容,发强刚毅足以有执,齐庄中正足以有敬,文理密察足以有别,溥薄渊泉而时出之,见而民莫不敬,言而民莫不信,行而民莫不说,舟车所至,人力所通,天之所覆,地之所载,日月所照,霜露所队,凡有血气者,莫不尊亲,教修之极致也。而皆本于空、假、中一心三观之修,以其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故谓之空;以其体物而不可遗,所谓物者,亦皆因缘和合,虚妄有生,谓之假;以其空假双照,不偏于空,不偏于假,谓之中。故曰:“肫肫其仁,渊渊其渊,浩浩其天。”渊渊其渊者,空观也;肫肫其仁者,假观也;浩浩其天者,中观也。空观即惟一也,一故能立天下之大本;假观即惟精也,精故能经纶天下之大经;空假双照之中观,即允执厥中也,故能参赞天地之化育而无所偏倚。盖性无不同而相无不异。空观者,平等观也;假观者,差别观也。性相不二,故于平等而知差别,于差别而知平等,是宇宙万物所由分合,而天下国家之所由治平也。此真能雨众宝之无价摩尼珠也。藏此珠而行乞,可谓智乎?怀此宝而迷邦,可谓仁乎?知是衣中之珠、宅中之宝而不肯探求,可谓勇乎?故谨为补注以劝于学者。学者得此宝而明其性,以修其身,则家齐、国治、天下平之效可睹也;得此宝以修《华严》,可以知法界无尽之圆观也;以修《法华》,可以知方便度生之妙用也;以修净土,可以知出凡入圣,简易而圆满、捷速而究竟之最胜法门也。学者其永宝之哉!
民国二十三年甲戌孟夏江谦谨述
中庸直指补注
古吴蕅益道人智旭述
“中”之一字,名同实异。此书以喜怒哀乐未发为中,若随情解之,只是独头意识边事耳。老子“不如守中”,似约第七识体。后世玄学,局在形躯,又非老子本旨矣。藏教所诠真理,离断离常,亦名中道。通教即物而真,有无不二,亦名为中。别教中道佛性,有名有义,而远在果地,初心绝分。惟圆人知一切法,即心自性,无非中道,岂得漫以世间“中”字滥此极乘?然既秉开显之旨,则治世语言皆顺实相,故须以圆极妙宗来会此文,俾儒者道脉同归佛海。中者性体,庸者性用。从体起用,全用在体。量则竖穷横遍,具乃彻果该因。
文为五段:初、总示性修因果,堪拟序分;二、详辨是非得失,拟开圆解;三、确示修行榜样,拟起圆行;四、广陈明道合诚,拟于圆位;五、结示始终奥旨,拟于流通。初、总示性修因果
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。
不生不灭之理,名之为天;虚妄生灭之原,名之为命;生灭与不生灭和合而成阿赖耶识,遂为万法之本,故谓之性。盖天是性体,命是功能,功能与体,不一不异,犹波与水也。体则非善非恶,功能则可善可恶。譬如镜体非妍非媸,而光能照现妍媸。今性亦尔,率其善种而发为善行,则名君子之道;率其恶种而发为恶行,则名小人之道。道犹路也。路有大小,无人不由,故曰道二,仁与不仁而已矣。然善种发行时,性便举体而为善;恶种发行时,性亦举体而为恶。如镜现妍时,举体成妍;镜现媸时,举体成媸。妍媸非实,善恶亦然,无性缘生,不可思议。圣人见无性缘生之善,可以位天地,育万物,自成成物也,故设教以修习之;见无性缘生之恶,可以反中庸,致祸乱,自害害他也,故设教以修除之。除其修恶,恶性元无可除;习其修善,善性元无可习。故深达善恶之性即是无性者,名为悟道;断无性之恶,恶无不尽,积无性之善,善无不圆者,名为修道也。
此节且辨性修,下文方详示因果差别耳。夫天命之谓性,真妄混而难明;率性之谓道,善恶纷而杂出。研真穷妄,断染育善,要紧只在“教”之一字。全部《中庸》皆修道之教也,故曰自明诚谓之教。
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,可离非道也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。
非善即恶,非仁即不仁,故不可须臾离,故必戒慎恐惧以修之。
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,故君子慎其独也。
此申明戒慎恐惧之故。
问曰:何须向不睹不闻处用功?
答曰:以莫现乎隐、莫显乎微故也。隐微就是不睹不闻,就是独慎,就是戒慎恐惧,此与《大学》诚意工夫一般,皆须直心正念真如。
【补注】道犹路也。世间之道六,曰天,曰人,曰神,三善道也;曰畜生,曰饿鬼,曰地狱,三恶道也。凡起一念,必落一道。一念而善则上品为天,中品为人,下品为神;一念而恶,则上品为地狱,中品为饿鬼,下品为畜生。人不能须臾无念,故不能须臾离道。生死轮回之报所从来也,可不戒慎而恐惧乎?一念,因也;天、人、神、畜、鬼、狱,果也。因必具果,无果非因,故众生畏果,菩萨畏因。在因之果,凡夫视之不睹,听之不闻,若佛则悉睹悉闻,故曰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,君子之所以必慎其独也。慎独净念之法门,无如念佛,念佛是出生死轮回之大道也。
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
炽然喜怒哀乐时,喜怒哀乐不到之地,名之为中,非以无喜怒哀乐时为未发也。无不从此法界流,故为大本;无不还归此法界,故为达道。中虽是性,须约出缠真如,方显其妙。发而中节,全从慎独中来,全是以修合性。若稍不与性合,便不名和。
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
“致”之一字,与后文其次致曲“致”字同。三千在理,同名无明,三千果成,咸称常乐,故云位焉、育焉。不必向效验上说,自有真实效验。嗟嗟!四凶居尧舜之世,不能自全,颜子虽箪瓢陋巷,不改其乐,谁谓心外实有天地万物哉!天地万物皆心中影耳。
【补注】中,惟一也,空观也;和,惟精也,假观也;致中和而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,中道圆观也。诸佛一心三观之印,尧舜精一执中之传,虽所致之范围不同,而能致之功则一也。
二、详辨是非得失
仲尼曰:“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。君子之中庸也,君子而时中;小人之中庸也,小人而无忌惮也。”
此总标是非得失之源也。君子背尘合觉,故直曰中庸;九界皆是背觉合尘,名为逆修,故皆名反中庸。“时”字只是无执著意,自利则善巧安心,利他则四悉顺物。小人亦要修因证果,亦自以为中庸,但不知从慎独处下手,便至于无忌惮,便是错乱修习,犹如煮砂,欲成嘉馔。
子曰:“中庸其至矣乎?民鲜能久矣!”
中庸是大本达道,所以为至;必具真智、真仁、真勇然后能之,所以民鲜能也。此且总叹鲜能,下文方出鲜能之故。
子曰:“道之不行也,我知之矣:知者过之,愚者不及也。道之不明也,我知之矣:贤者过之,不肖者不及也。”
不行归罪于知愚,不明归罪于贤不肖,可见行、明不是两事。过处就是不及处,故《论语》云:“过犹不及。”特就其情见,纵许为过之耳。道本至极,那有能过之者。
【补注】贤者智者之过,偏于空也。偏于空则耽沉寂而不事行持,但自度而不发大悲。愚者不肖者之不及,偏于假也。偏于假则迷五欲而不能出离,贪势利而无所忌惮。智、愚、贤、不肖四者,可以尽天下之人。而其偏若此,中庸之所以不明不行。
人莫不饮食也,鲜能知味也。
味是舌识之相分,现量所得,非心外法,智、愚、贤、不肖者那能得知?惟有成就唯心识观之人,悟得味非心外实法;成就真如实观之人,悟得味即如来藏耳。饮食既不知味,则终日中庸,终日反中庸矣。
子曰:“道其不行矣夫!”子曰:“舜其大知也与?舜好问而好察迩言,隐恶而扬善,执其两端,用其中于民,其斯以为舜乎?”
非大知不足以行道,故先叹不行为病,后举大舜为药。全仁全勇之知方名大知,所以双超知、愚两关。执两端而用中方是时中,若离两端而别谈中道,便为执一矣。两个“其”字,正显两端中道原只一体。
问:何名两端?
答:善恶是也。善恶皆性具法门,惟圣人能用善用恶,而不为善恶所用,则善恶无非中道。如舜诛四凶,即是用恶法门也。《书》云“强弗友,刚克;燮友,柔克。沉潜刚克,高明柔克”“平康正直”,皆建用皇极之妙。噫!可以思矣!
【补注】王阳明先生曰:“《春秋》必待《传》而后明,是歇后谜语矣。圣人何苦为此艰深隐晦之词?《左传》多是鲁史旧文,若《春秋》须传而后明,孔子何必削之?如书弑君,即弑君便是罪,何必更问其弑君之详?征伐当自天子出,书伐国,即伐国便是罪,何必更问其伐国之详?圣人述六经,只是要正人心,只是要存天理,去人欲。于存天理、去人欲之事,则尝言之,或因人请问,随各分量而说,亦不肯多道,恐人专求之言语,故曰予欲无言。若是一切纵人欲、灭天理之事,又安肯详以示人?是长乱导奸也。故孟子云:‘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者,是以后世无传焉。’此便是孔门家法。世儒只讲得一个霸者的学问,所以要知得许多阴谋诡计,纯是一片功利的心,与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,如何思量得通?”因叹曰:“此非达天德者,未易与言此也。”又曰:“孔子云:‘吾犹及史之阙文也。’孟子曰:‘尽信《书》不如无《书》。吾于《武成》,取二三策而已。’孔子删《书》,于唐、虞、夏四五百年间,不过数篇,岂更无一事?而所述止此,圣人之意可知矣。”又曰:“《诗》非孔门之旧本矣。孔子云:‘放郑声,郑声淫。’又曰:‘恶郑声之乱雅乐也。’郑卫之音,亡国之音也。此是孔门家法。孔子所定三百篇,皆所谓雅乐,皆可奏之郊庙,奏之乡党,皆所以宣畅和平,涵泳德性,移风易俗,安得有此?是长淫导奸矣。此必秦火之后,世儒附会,以足三百篇之数。”谨按先生此论,是千古巨眼,圣学真传,读书正法。二十四史,汗牛充栋,多恶行繁文,今之报章,播扬恶行,一日千里,世道人心之所以日下也。
子曰:“人皆曰予知,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,而莫之知辟也;人皆曰予知,择乎中庸,而不能期月守也。”子曰:“回之为人也,择乎中庸,得一善,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。”
非仁守不足以明道,故先叹不能期月守为病,后举颜子为药。全智全勇之仁方名真仁,所以超出贤、不肖两关。择而得者,知为先导也;守而不失者,勇为后劲也。是谓即知即勇之仁。言一善者,犹所谓最上一乘,一不对二,善不对恶。
子曰:“天下国家可均也,爵禄可辞也,白刃可蹈也,中庸不可能也。”子路问强。子曰:“南方之强与?北方之强与?抑而强与?宽柔以教,不报无道,南方之强也,君子居之。衽金革,死而不厌,北方之强也,而强者居之。故君子和而不流,强哉矫!中立而不倚,强哉矫!国有道,不变塞焉,强哉矫!国无道,至死不变,强哉矫!”
非真勇不足以载道,故先举有相之勇为病,后举君子之强为药。全知全仁之勇方名真勇,所以遍超知、愚、贤、不肖之流弊。
有真知、真仁、真勇者,均天下亦中庸,辞爵禄亦中庸,蹈白刃亦中庸。若源头不清,则毫厘有差,天地悬隔。且道如何是源头?慎独是也。倘不向慎独处讨线索,则管仲之一匡天下,不似大舜乎?原宪之贫,不似箪瓢陋巷乎?子路之死,不似比干乎?思之!
柔能胜刚,故南方亦得称强,所谓忍为力中最也。和则易流,不流,方见真强;中立易倚,不著中道,不恃中道而轻两端,方见真强;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,方见真强;笃信好学,守死善道,方见真强。如此之强,岂贤知者之所能过?故曰过犹不及也。
子曰:“素隐行怪,后世有述焉,吾弗为之矣。
素隐是假智,行怪是假仁,积其精神而使后世有述是假勇。
“君子遵道而行,半涂而废,吾弗能已矣。
勇不能守,即仁体不纯;仁不能纯,即知有未及。
“君子依乎中庸,遁世不见知而不悔,唯圣者能之。”
真智、真仁、真勇,三德只是一心,一心具足三德。全修合性,故名为依。唯圣与圣乃能知之,下劣不知。为实施权,脱珍御敝,慈室忍衣,是名不悔也。此上一往皆是辨真伪、别是非以开圆解,而行位之要亦不外是矣。
【补注】慈悲忍室者,《妙法莲华经》云:“如来室者,大慈悲心是;如来衣者,和柔忍辱是;如来座者,一切法空是。”
三、确示修行榜样,又为四:初、举大道体用,以示所修;二、指忠恕素位,自迩自卑,以为能修;三、引舜、文、武、周,以作标榜;四、引答哀公问,结成宗要。今初
君子之道费而隐,夫妇之愚,可以与知焉;及其至也,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。夫妇之不肖,可以能行焉;及其至也,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。天地之大也,人犹有所憾。故君子语大,天下莫能载焉;语小,天下莫能破焉。《诗》云:“鸢飞戾天,鱼跃于渊。”言其上下察也。君子之道,造端乎夫妇;及其至也,察乎天地。
道不偏属君子,而君子方能合道,故称君子之道,可见一部《中庸》,只重修道之教也。此约因行,故名君子之道。后约果位,故又名圣人之道,亦名至诚之道,其实无二道也。
与知与能处即是不知不能处,不知不能处正在与知与能处,非有浅深。如眼知色,耳知声,鼻知香,舌知味,身知触,意知法,眼能见,耳能闻,鼻能嗅,舌能尝,身能觉,意能知,非夫妇可以与知与能者乎?眼何以能见,耳何以能闻,乃至意何以能知,非圣人有所不知不能者乎?法法皆然,人自不察。是故与知与能皆是费处,即皆是隐处;不知不能皆是隐处,即皆是费处也。圣人不知不能,天地犹有所憾,所以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。诸法之权,即隐是费;诸法之实,即费是隐。大亦不可破,小亦不可载。悟得此理,方许知费而隐。
鸢飞鱼跃即是不知不能之至道,故宗门云:“三世诸佛不知有,狸奴白牯却知有。”
【补注】道即所率之性。此性平等,圣人、君子不多,愚夫妇、鸢鱼不少,故曰费。费犹遍也。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故曰隐。鸢鱼之性亦是无量无边,故曰小亦莫能载;心、佛及众生,是三无差别,故曰大亦莫能破。
二、指忠恕素位,自迩自卑,以为能修
子曰:“道不远人,人之为道而远人,不可以为道。
世人安于卑陋,妄以君子之道为远,犹众生妄以佛道为远而高推圣境也。讵知法界不离一心,何远之有?
“《诗》云:‘伐柯伐柯,其则不远。’执柯以伐柯,睨而视之,犹以为远。故君子以人治人,改而止。
人人本具,故云以人治人,即指自治之法,非谓治他人也。改者,去逆修而成顺修。
“忠恕违道不远,施诸己而不愿,亦勿施于人。
忠者,无人无我,道之本体也;恕者,以人例我,以我推人,修之方便也。故曰违道不远。
“君子之道四,丘未能一焉:所求乎子以事父,未能也;所求乎臣以事君,未能也;所求乎弟以事兄,未能也;所求乎朋友先施之,未能也。庸德之行,庸言之谨。有所不足不敢不勉,有余不敢尽。言顾行,行顾言,君子胡不慥慥尔!”
为子止孝,为臣止敬,为弟止恭,为友止信,总一中庸,随境各有异义。义虽差别,体即无差。无差而差,故名庸;差即无差,故名中。
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。
一切富贫等位皆是自心所现境界,故名其位;心外别无少法可得,故不愿其外。
素富贵行乎富贵,素贫贱行乎贫贱,素夷狄行乎夷狄,素患难行乎患难,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。
观一切境无非即心自性,富贵亦法界,贫贱亦法界,夷狄、患难亦法界。法界无行,无所不行。一心三观,触处圆明。不离境以觅心,故无境不入;善即境而悟心,故无不自得。
在上位不陵下,在下位不援上。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,上不怨天,下不尤人。
下合六道众生,与诸众生同一悲仰,故不陵;上合十方诸佛,与佛如来同一慈力,故不援。知十法界皆即我之本性,故正己而不求人。
故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险以侥幸。
居易即是慎独,不慎独便是行险。
子曰:“射有似乎君子,失诸正鹄,反求诸其身。”
射而不中,未有怨天尤人者。
君子之道,辟如行远,必自迩;辟如登高,必自卑。《诗》曰:“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。兄弟既翕,且乐且耽。宜尔室家,乐尔妻孥。”子曰:“父母其顺矣乎!”子曰:“鬼神之为德,其盛矣乎!视之而弗见,听之而弗闻,体物而不可遗,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。洋洋乎!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。《诗》曰:‘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。’夫微之显,诚之不可掩,如此夫!”
妻子、兄弟、父母,迩也;鬼神,即远也。以此合妻子,和兄弟,顺父母,即以此格鬼神,可谓远自迩、高自卑也。人以诚格鬼神,鬼神亦以诚而使人事之如在。非诚不足以为感,非诚不足以为应。非离感而有应,非离应而有感。开而会之,即所谓诸佛心内众生,时时成道;众生心内诸佛,念念证真也。
“诚”字双就感应上论。一诚无二诚,即是真如之性。
三、引舜、文、武、周,以作标榜。皆以“孝”字为主,次明修道以仁,后云亲亲为大,可见最迩无如孝,最远亦无如孝。佛经云:“孝名为戒,孝顺至道之法。”故知儒释二教,入门大同,但孝有世出世间之异耳。
子曰:“舜其大孝也与!德为圣人,尊为天子,富有四海之内,宗庙飨之,子孙保之。故大德必得其位,必得其禄,必得其名,必得其寿。故天之生物,必因其材而笃焉。故栽者培之,倾者覆之。《诗》曰:‘嘉乐君子,宪宪令德。宜民宜人,受禄于天。保佑命之,自天申之。’故大德者必受命。”
全重在“德为圣人”一句。果能德为圣人,纵令不为天子,不有四海,不崇九庙,不满四旬,而其位、其禄、其名、其寿元在,所谓先天而天弗违,乃名受命也。
子曰:“无忧者,其惟文王乎!以王季为父,以武王为子,父作之,子述之。武王缵大王、王季、文王之绪,壹戎衣而有天下,身不失天下之显名,尊为天子,富有四海之内,宗庙飨之,子孙保之。武王末受命,周公成文、武之德,追王大王、王季,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。斯礼也,达乎诸侯、大夫及士、庶人。父为大夫,子为士,葬以大夫,祭以士;父为士,子为大夫,葬以士,祭以大夫。期之丧,达乎大夫;三年之丧,达乎天子。父母之丧,无贵贱,一也。”
虽赞文王,即是赞武、周之孝。武、周之孝,全由文王止孝止慈得来。
子曰:“武王、周公,其达孝矣乎!夫孝者,善继人之志、善述人之事者也。
“善继善述”须与“时措之宜”参看,须从慎独、时中处发源。
“春秋修其祖庙,陈其宗器,设其裳衣,荐其时食。宗庙之礼,所以序昭穆也;序爵,所以辨贵贱也;序事,所以辨贤也;旅酬下为上,所以逮贱也;燕毛,所以序齿也。践其位,行其礼,奏其乐。敬其所尊,爱其所亲,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,孝之至也。郊社之礼,所以事上帝也;宗庙之礼,所以祀乎其先也。明乎郊社之礼、禘尝之义,治国其如示诸掌乎!”
末节两个“所以”字,正是礼中之义。由知天知人以修身事亲,由事亲修身以合天道之诚,方是事帝、祀先之义。否则牺牲玉帛,可为礼乎?
四、引答哀公问,结成宗要
哀公问政。子曰:“文武之政,布在方策。其人存则其政举,其人亡则其政息。人道敏政,地道敏树。夫政也者,蒲卢也。故为政在人,取人以身,修身以道,修道以仁。仁者,人也,亲亲为大;义者,宜也,尊贤为大。亲亲之杀,尊贤之等,礼所生也。
【补注】“为政在人,取人以身,修身以道,修道以仁”四句是全部政治学,通古今,达万国,不可改也。
“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。思修身,不可以不事亲;思事亲,不可以不知人;思知人,不可以不知天。
知天谓悟性真也,知人谓亲师取友以开智慧也。事亲为修身第一务,即躬行之始也。知天为法身,知人成般若,事亲、修身为解脱。
“天下之达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,曰:君臣也,父子也,夫妇也,昆弟也,朋友之交也,五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知、仁、勇三者,天下之达德也。所以行之者,一也。
悟性具三德,则三非定三,而三德宛然,正显圆行必由圆解。解性行本一,随以三德而行五达也。
“或生而知之,或学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,及其知之,一也;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勉强而行之,及其成功,一也。”
生知安行亦是修德,亦是以人合天,但省力耳。即知、即行、所知者,即法身之一,一必具三。能知者即般若,般若亦三;所行者即性具之事,事亦具三;能行者即妙修之功,功亦具三。惟种种三,三不离一,所谓非一非三,而三而一。
好学近乎知,力行近乎仁,知耻近乎勇。
知、仁、勇为真修,好学、力行、知耻为缘修,故但云近。除却生知安行一辈,其余二辈都要从缘修起。
知斯三者,则知所以修身;知所以修身,则知所以治人;知所以治人,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。
缘修亦是全性所起,故悟性具缘修,则一了百当。
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,曰:修身也,尊贤也,亲亲也,敬大臣也,体群臣也,子庶民也,来百工也,柔远人也,怀诸侯也。修身则道立,尊贤则不惑,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,敬大臣则不眩,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,子庶民则百姓劝,来百工则财用足,柔远人则四方归之,怀诸侯则天下畏之。齐明盛服,非礼不动,所以修身也;去谗远色,贱货而贵德,所以劝贤也;尊其位,重其禄,同其好恶,所以劝亲亲也;官盛任使,所以劝大臣也;忠信重禄,所以劝士也;时使薄敛,所以劝百姓也;日省月试,既禀称事,所以劝百工也;送往迎来,嘉善而矜不能,所以柔远人也;继绝世,举废国,治乱持危,朝聘以时,厚往而薄来,所以怀诸侯也。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,所以行之者,一也。
九经无非性具,悟性方行九经,故曰行之者一。
【补注】《华严经》云:“心如工画师,能画诸世间。五蕴悉从生,无法而不造。”又云:“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,应观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。”故曰所以行之者,一也。
凡事豫则立,不豫则废。言前定则不跲,事前定则不困,行前定则不疚,道前定则不穷。
先开圆解,随起圆行。圆解不开,不名为豫,故下文直指明善为诚身之本。
在下位不获乎上,民不可得而治矣。获乎上有道,不信乎朋友,不获乎上矣;信乎朋友有道,不顺乎亲,不信乎朋友矣;顺乎亲有道,反诸身不诚,不顺乎亲矣;诚身有道,不明乎善,不诚乎身矣。
此节与前“故君子”节参看,便见其妙。前云知天,即是今明善。前以事亲为修身之要,今以诚身为顺亲之本。前以知人居事亲之先,今以顺亲居信友之先。前约进修,今约功效。逆顺相成,而皆以圆解为先,学者可不以开圆解为急务乎?在下位不独指士、庶人说,诸侯在天子之下,天子在上帝之下。人为下位,天为上位,以人道合天道,乃名获乎上耳。佛法释者,不得佛道,不能度生;不合菩萨所行之道,不成佛道;不以持戒,孝顺父母师僧三宝,不合菩萨所行之道;不信一体三宝,不能持无上戒;不悟本来佛性,不能深信一体三宝也。
诚者,天之道也;诚之者,人之道也。诚者,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从容中道,圣人也;诚之者,择善而固执之者也。
此非以天道人道并陈,乃归重于人道合天耳。谓除非不勉不思,方是天然圣人。世间决无天然之圣,必须择善固执,只要修到极则,自然彻证本性矣。此已为下文圆位张本,而又必从前文圆解发来,最宜深思。
问曰:如伏羲等圣、惠能等祖,岂不是天然之圣?
答曰:《宗镜》云:“直饶生而知之,亦是多生闻熏成种,或乃诸圣本愿冥加。”
博学之,审问之,慎思之,明辩之,笃行之。
王阳明曰:“问、思、辩、行,皆所以为学,未有学而不行者也。如言学孝,则必服劳奉养、躬行孝道,而后谓之学,岂徒悬空口耳讲说乎?学射,则必张弓挟矢、引满中的;学书,则必伸纸执笔、操觚染翰。尽天下之学,未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,则学之始,固已即是行矣。笃者,敦实笃厚之意。已行矣,而敦笃其行、不息其功之谓耳。盖学之不能无疑,则有问。问即学也,即行也。又不能无疑,则有思。思即学也,即行也。又不能无疑,则有辩。辩即学也,即行也。辩既明矣,思既慎矣,问既审矣,学既能矣,又从而不息其功焉,斯之谓笃行。非谓学、问、思、辩之后,始措之于行也。”
有弗学,学之弗能,弗措也;有弗问,问之弗知,弗措也;有弗思,思之弗得,弗措也;有弗辩,辩之弗明,弗措也;有弗行,行之弗笃,弗措也。人一能之己百之,人十能之己千之。
此特为困知勉行者示一下手之方,盖以末世之中,学知利行者亦不可多得,直须如此明善以诚其身,方为修道之教,方能灭命之妄,以合天真。
【补注】观有弗学、有弗问、有弗思、有弗辨、有弗行五句,可知博学是要专中求博,非以杂学为博也。专而能勤,勤而能久,未有不成者也。人一能之己百之,人十能之己千之,是孔门修行秘诀,亦是三世诸佛修行秘诀。《妙法莲华经·授学无学人记品》,佛云:“诸善男子!我与阿难等于空王佛所同时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,阿难常乐多闻,我常勤精进,是故我已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”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译云无上正等正觉。
果能此道矣,虽愚必明,虽柔必强。
二“必”字与“果”字相照,所谓“吾今为汝保任此事,终不虚也”。古人云:“但办肯心,决不相赚。”读者勉之。
四、广陈明道合诚,拟于圆位
自诚明谓之性,自明诚谓之教。诚则明矣,明则诚矣。
自诚明者,犹《大佛顶经》所谓性觉必明。此则但有性德而无修德,凡圣平等,不足为贵。直须以始觉合本觉,自明而诚,则修德圆满,乃为修道之教。此下二句皆承此句说去,谓自明而诚,诚极则明亦极,是妙觉寂照之义,单指修德极果言之。又即正在明善之时,明则必诚,是等觉以下照寂之义,乃约修德从因至果言之。故此二句皆约教说,不取但性为诚则明也。盖但性无修,不免妄为明觉,却成生灭之始矣。
惟天下至诚,为能尽其性;能尽其性,则能尽人之性;能尽人之性,则能尽物之性;能尽物之性,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;可以赞天地之化育,则可以与天地参矣。
【补注】竖穷三际,横遍十方,乃可谓尽。然非佛莫能言,虽圣人有所不知。其时佛法未来,众生机感之大,无过于天地化育,故《中庸》所言,亦止于是。否则无征不信,不信民弗从。宋相张商英云:“吾惟学佛,然后知儒。”诚哉是言也!愚而拒佛,便是自小,韩欧程朱诸贤当早自悲哀忏悔,奈何后人犹效之乎?
此至诚即是明善以诚其身。修德功极,究竟证于性体者也,故曰为能尽其性。“尽”字全约修道之教,不可但约性德。然只说到与天地参,便是儒门狭小之处。若知“空生大觉中,如海一沤发”,则佛道可阶矣。
【补注】己性、人性、物性,乃至天地之化育,皆是一性,故一尽而无不尽。与天地参,即是与十方世界不二。
其次致曲。曲能有诚,诚则形,形则著,著则明,明则动,动则变,变则化。唯天下至诚为能化。
须观介尔有心,三千具足,方是致曲。曲能有诚的工夫,连用几个“则”字,正显约机虽钝,约教并圆也。“致”字是妙观之功,“曲”字是所观事境,“诚”字是所显理谛。“形”“著”“明”三字在观行位,即初、中、后三心;“动”字在相似位;“变”字在分真位;“化”字在究竟位。
至诚之道,可以前知。国家将兴,必有祯祥;国家将亡,必有妖孽。见乎蓍龟,动乎四体。祸福将至,善必先知之,不善必先知之,故至诚如神。
既致曲而到至诚之地,则必先知如神,岂俟祯祥妖孽、蓍龟动体而后知哉!妖祥之验,蓍龟之设,不过为愚者决疑。
诚者,自成也,而道,自道也。诚者,物之终始,不诚无物,是故君子诚之为贵。诚者,非自成己而已也,所以成物也。成己,仁也;成物,知也。性之德也,合外内之道也,故时措之宜也。
前明致曲,乃到至诚。恐人谬谓诚是修成,不是性具,故今明诚者自成,即所谓天然性德也。又恐人谬谓性德止有正因,不具缘、了二因,故今明道亦自道,所谓全性起修,全修在性也。又,虽说性修皆本无作,人谁知此本具性修?故又即事指点,谓一切根身器界之物,无不从此诚出,无不还归此诚,故诚乃是物之终始。若谓诚理是无,则一切物从何而有?现见有物,即知有诚。既本有诚,则必诚之为贵矣。有性无修,性何足贵?贵在修能显性耳。性既物我所同,故诚之者,亦必物我俱成。成己宜云是知,以成即物之己,故名为仁;成物宜云是仁,以成即己之物,故名为知。若己若物,无非一性;若修若性,果皆名德。事理不二,谛智一如,物我无分,果因交彻,故名合外内之道也。四悉益物,权实随机,尽于未来,无有穷尽,故名时措之宜。
故至诚无息,不息则久,久则征,征则悠远,悠远则博厚,博厚则高明。
诚理本自竖穷横遍,今致曲者,致到至诚地位,自然彻证竖穷横遍之性。故至诚无息,乃至博厚、高明,体用无不竖穷横遍也。
博厚所以载物也,高明所以覆物也,悠久所以成物也。博厚配地,高明配天,悠久无强。
用处既皆竖穷横遍,所以载覆成物,能与天地合德。此言与天地合德,亦且就人间分量言耳。实则高天厚地,皆吾依报之一尘。
如此者,不见而章,不动而变,无为而成。
“如此者”三字,牒前致曲之人,致到极处,内证诚之全体,外得诚之大用,则全体即用,全用即体,故曰不见而章等也。
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。其为物不贰,则其生物不测。
诚理全体即具大用,人证之而内外一如。天地亦得此理,而体用不二。为物不贰即是体,生物不测即是用。由揽全体,故具全用。观心释者,观一念中所具国土千法,名为天地,为物不贰,正是一切惟心。若非惟心,则天是天,地是地,安得不贰?
天地之道,博也,厚也,高也,明也,悠也,久也。
天地全是一诚,故各全具博、厚、高、明、悠、久六义。若以博、厚单属地,高、明单属天,即与前分配之文何别?何必更说?且与为物不贰之旨有妨矣。思之!
今夫天,斯昭昭之多,及其无穷也,日月星辰系焉,万物覆焉;今夫地,一撮土之多,及其广厚,载华岳而不重,振河海而不泄,万物载焉。今夫山,一卷石之多,及其广大,草木生之,禽兽居之,宝藏兴焉;今夫水,一勺之多,及其不测,鼋鼍、蛟龙、鱼鳖生焉,货财殖焉。
昭昭、一撮、一卷、一勺之性,即是无穷、广厚、广大、不测之性,即于昭昭中能见无穷者,乃可与言博厚、高明、悠久之道。否则落在大小情量,全是遍计妄执而已。所以文中四个“多”字,指点令人悟此昭昭一撮之法界不小,无穷广厚之法界不大也。
《诗》云“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”,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;“于乎不显,文王之德之纯”,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,纯亦不已。
此“命”字与首篇“命”字不同,直指天道无息,假名为命耳。不已即无息,无息即诚体。天得之而为天者以此,岂以苍苍者为天哉!又,若未有修德,则迷天成命,如水成冰,既有修德,则悟命成天,如冰还成水,一则全真是妄,一则全妄是真也。不显即穆。穆,深远之意,若作“岂不显”释者谬。纯即不已,不已即无息。以人合天,以修合性,斯之谓也。
大哉,圣人之道!洋洋乎!发育万物,峻极于天。优优大哉!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。
惟圣人能以教修道,而证全性之理,故直名为圣人之道。洋洋、优优,俱是性具之道,故同是大。洋洋亦入无间,优优亦极无外,不可偏释。
待其人而后行,故曰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
因至德方凝至道,所以道必属于圣人。
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,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,温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礼。
性虽具德,由修方显。以修显性,名曰德性。无修则性何足贵?修则性显而尊,故欲尊德性,必道问学。然欲道问学,必尊德性。不尊德性,不名真问学也。广大、精微、高明、中庸、故、新、厚、礼,皆性德也。致、尽、极、道、温、知、敦、崇,皆道问学以尊之者也。若欲备知其义,具在《性学开蒙》。
【补注】蕅益大师《灵峰宗论》载大师《性学开蒙答问》一篇,最为详尽,学者当求读之。今录其平论朱陆二公学说一段云:“象山意谓不尊德性,则问学与不问学皆无用,但能尊其德性,即真问学,犹吾佛所谓胜净明心,不从人得,何藉劬劳肯綮修证,亦犹六祖本来无物,又即孔子吾道一以贯之也。是将尊德性摄问学,非恃德性而废问学,故得为名贤也。紫阳意谓若不道问学,虽高谈德性,如所谓理佛,非关修证;必道问学,以成至德,方可凝其率性之道,犹吾佛所谓菩提涅槃,尚在遥远,要须历劫辛勤修证,亦犹神秀时时拂拭,又即孔子庸德之行,庸言之谨,下学而上达也。是将问学尊德性,非徒问学而置德性,亦得为名贤也。然则悟象山之所谓德性,问学已道,悟紫阳之所谓问学,德性自尊,可谓是则俱是。而象山似顿悟,较紫阳之渐修当胜一筹。然执象山之言而失旨,则思而不学,与今世狂禅同陷险坑,孔子谓之曰殆,执紫阳之言而失旨,则学而不思,与今世教律同无实证,孔子谓之曰罔,可谓非则俱非。而无实证者尚通六趣,陷险坑者必堕三途,象山之流弊亦较紫阳倍甚。若就二公之学,以救二公之徒,亦有两番:一、逆救,以象山之药治紫阳之病,以紫阳之药救象山之病。二、顺救,执象山之言者,为申象山真旨;执紫阳之言者,为申紫阳真旨。终不若向初义打透,则二病不生,二药无用矣。”
又云:“德性二字已含性修、因果旨趣,而广大、精微等皆德性所具之义趣。致之尽之,乃至崇之,皆道问学者之妙修耳。尊此德性,方道其问学;道此问学,方尊其德性。否则性近习远,沦于污下,犹所谓法身流转五道,为众生矣。然德性广大,谓其洋洋发育也;精微,谓其优优百千也;高明,谓其位天育物也;中庸,谓其不离子臣弟友之间也。故谓其禀自初生也。新谓其经纶参赞也,厚谓父子君臣等皆天性所定也,礼谓仰事俯育等皆人事应尔也。世有广大而不精微者,如海鱼身长若干由旬,荡而失水,蝼蚁得意;有即广大而精微者,如阿修罗王变身与须弥齐,复能幻入藕丝孔。德性亦尔,虽洋洋峻极,而复举体摄入一威仪。随举一小威仪,全具德性,非德性少分也。世有精微而不广大者,如玩器等,微妙精巧,不堪致用;有即精微而广大者,如摩尼珠,圆明清净,不过分寸,置之高幢,四洲雨宝。德性亦尔,虽百千经曲,而随拈其一,皆全具位育功能,非少分功能也。世有高明而不中庸者,如夏日赫盛,不可目视;有即高明而中庸者,如诸佛光明胜百千日,而触者清凉。德性亦尔,上达即在下学,位天育物之极致,不离庸言庸行之家风。世有中庸而不高明者,如乡党善人,可狎可欺;有即中庸而高明者,如时中之圣,温而厉。德性亦尔,下学全体上达,洒扫应对之节,即具旋乾转坤之用。世有故而不新者,如衣敝不堪复御;有故而尝新者,如上古瑶琴,一番摩抚一番音。德性亦尔,出生一切道德文章、经纶事业,不可穷尽。世有新而不故者,如美食不可再列;有新而常故者,如春至花开,树未尝改。德性亦尔,虽出一切经纶事业、道德文章,而体尝如故。世有厚而非礼者,如牛犊相随,殷然天爱,而罔知仪节;有厚而即礼者,如孝子事亲,冬温夏凊,昏定晨省,出于至性,匪由勉强。德性亦尔,虽率其天真,自有礼节。世有礼而非厚者,如六国事秦,势不得已;有礼而即厚者,如孔子拜下,尽礼非谄。德性亦尔,虽百千经曲,绝非强设。又,致广大而不尽精微者,亦自有博学多闻,与则半是,夺则全非,以既不精微,即于广大不能致故;尽精微而不致广大者,亦自谓一门深入,与亦半是,夺亦全非,以既不广大,则于精微不能尽故。极高明而不道中庸者,亦自谓豁达大度,然离中庸而别拟高明,便不名极;道中庸而不极高明者,亦自谓言行相顾,然舍高明而安于卑陋,非君子之道。温故而不知新者,亦自谓守其德性,而德性岂如此之痴顽;知新而不温故者,亦自谓日有增长,然如沟浍可立待其涸。敦厚而不崇礼者,亦自谓率其本真,未免同人道于牛马;崇礼而不敦厚者,亦自谓举止有式,反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。故必了知广大、精微等无非德性,皆须道问学以尊之,则全修在性,全性起修。既非二致,那偏重轻?斯为超出是非两关,全收二公之长,永杜二公流弊者也。”
是故居上不骄,为下不倍。国有道,其言足以兴;国无道,其默足以容。《诗》曰:“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”其此之谓与?
不骄、不倍等,即是时措之宜。又,下同悲仰故不骄,上合慈力故不倍。机熟则为圣说法,四悉益物,故足兴;机生则为圣默然,三昧观时,故足容。知实理为明,知权理为哲。自利利他为保身,犹《易传》中保合太和之“保”。
子曰:“愚而好自用,贱而好自专,生乎今之世,反古之道,如此者,烖及其身者也。”
好自用是骄,好自专是倍,生今反古是不知时措之宜,烖及其身是不能保身。佛法释者,不知权实二智,不知四悉善巧,必有自害害他之失。
非天子不议礼,不制度,不考文。今天下车同轨,书同文,行同伦,虽有其位,苟无其德,不敢作礼乐焉;虽有其德,苟无其位,亦不敢作礼乐焉。子曰:“吾说夏礼,杞不足征也。吾学殷礼,有宋存焉。吾学周礼,今用之。吾从周。”
佛法释者,礼是体义,拟法身德;度是方法,拟解脱德;文是能诠,拟般若德。三德常乐秘密之藏,惟佛一人能开能示。后世祖师传佛心印,假使离经一字,即同魔说,所谓同轨、同文、同伦也。夫有位无德,是迹高本下;有德无位,是本高迹下。今之本迹俱下,而辄非佛经,自撰语录,罪何如哉!
王天下有三重焉,其寡过矣乎!
佛法释者,得法国土,王于三界,自悟三谛而证三德,以此三谛立一切法,破一切法,统一切法,方无过咎。
【补注】三谛、三观、三德,详见上编《始终心要解》。
上焉者,虽善无征,无征不信,不信民弗从;下焉者,虽善不尊,不尊不信,不信民弗从。
佛法释者,过去诸佛,机感已尽,未来诸佛,机缘未熟,所以化导为难。又,约教释者,单提向上第一义谛,契理而未必契机,名为虽善无征;单赞散善及戒定等,逗机而未必出世,名为虽善不尊。
故君子之道本诸身,征诸庶民,考诸三王而不缪,建诸天地而不悖,质诸鬼神而无疑,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。质诸鬼神而无疑,知天也;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,知人也。
本诸身者,身证三德秘藏,秘藏乃本性所具也。征诸庶民者,一切众生皆有三佛性也。考不缪者,过去诸佛道同也。建不悖者,依正无非三谛。又以性为天,则修不悖性也。质无疑者,十法界无非一性也。举鬼神为言端,显界异而理不异耳。俟不惑者,未来诸佛道同也。质鬼神是约十法界同性,故曰知天;俟圣人是约佛法界同修,故曰知人。
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,行而世为天下法,言而世为天下则,远之则有望,近之则不厌。
动即意轮不思议化,行即身轮不思议化,言即口轮不思议化。世为天下,显其竖穷横遍也。
《诗》曰:“在彼无恶,在此无射。庶几夙夜,以永终誉。”君子未有不如此,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。
无恶无射即是有望不厌耳。“如此”二字,只重在本诸身。既本诸身,自能征、考、建、质且俟,自具三轮不思议化。蚤者,操其券于己,不求验于人也。《诗》称永终,文结蚤有,始终总不离一诚体。
仲尼祖述尧舜,宪章文武,上律天时,下袭水土。
前文明仲尼从周,而以三重归诸王天下者,今又恐人不达,谓此大事因缘,惟在王天下人。不知时之与位虽有差别,而本身征民之德、三轮不思议用无差别也。故今特明一介匹夫之仲尼,然其考不缪、建不悖、质无疑者,如此可见此道人人有分,个个不无。
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,无不覆帱,辟如四时之错行,如日月之代明,万物并育而不相害,道并行而不相悖,小德川流,大德敦化,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。
万物并育、道并行喻性具、性量即是性体,小德川流喻性体、性量即是性具,大德敦化喻性具、性体即是性量。此赞天地即赞仲尼,而文字出没变化,绝无痕迹。
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,足以有临也;宽裕温柔,足以有容也;发强刚毅,足以有执也;齐庄中正,足以有敬也;文理密察,足以有别也。
人能修德如仲尼,即为天下至圣。既为至圣,即具聪明睿知等德。既具此德,即足以有临有容,乃至有别,奚必居位,方名王者?故《大学》云:“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。”应知至圣至诚,皆吾人自心所具极果之名,不可看属他人也。
溥博渊泉,而时出之。溥博如天,渊泉如渊。见而民莫不敬,言而民莫不信,行而民莫不说。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,施及蛮貊。舟车所至,人力所通,天之所覆,地之所载,日月所照,霜露所队,凡有血气者,莫不尊亲,故曰配天。
见、言、行即时出也,亦即三轮不思议化也。对下文配合,则如天为中,如渊为空,见言行之时出为假。又,溥博渊泉是理体,时出之是事用。理中本具三谛,束三为二,名曰空、中;事中亦具三谛,束三为一,但名为假也。
唯天下至诚,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,立天下之根本,知天地之化育。夫焉有所倚?
既是至圣,则已究竟尽性,亦名至诚圣。约能证之智,即大菩提诚;约所证之理,即大涅槃。涅槃名秘密藏,圆具三谛。大经是俗谛,大本是真谛,化育是中谛。经纶之、立之、知之是一心三智也。举一即三,言三即一,不著二边,不著中道,故无所倚。
肫肫其仁,渊渊其渊,浩浩其天。
三谛皆能立一切法,故皆肫肫,同名为仁;三谛皆能破一切惑,故皆渊渊,同名为渊;三谛皆能统一切法,故皆浩浩,皆名为天。三个“其”字正显虽由修道而证,实皆性具也。
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,其孰能知之?
聪明圣知而达天德,全悟真因而成果觉,全以果觉而为真因者也。惟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,信然!信然!
五、结示始终奥旨,拟于流通
《诗》曰:“衣锦尚絅。”恶其文之著也。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,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。君子之道淡而不厌,简而文,温而理,知远之近,知风之自,知微之显,可与入德矣。
背尘合觉,守于真常,始则不为物转,弃外守内,后则静极光通,便能转物,故闇然而日章。若不向真妄源头悟彻,不向圆通本根下手,而泛滥修习,即所谓的然而日亡也。正因缘境名为淡,一心三观名为简,始终修习名为温。境中本具妙谛,故淡而不厌;三观摄一切法门皆尽,故简而文;修习从因至果,具足差别智断,条然不乱,故温而理。介尔有心,可谓至近也;三千具足,可谓远矣。成佛而名闻满十方界,可谓道风遐布也;由悟圆理,圆修、圆证以为其本,可谓风所自矣。初心一念修习三观,可谓至微也;即能具足一切究竟功德,可谓显矣。此节重在三个“知”字,正是妙悟之门。
《诗》云:“潜虽伏矣,亦孔之昭。”故君子内省不疚,无恶于志。君子之所不可及者,其唯人之所不见乎!
此结示从妙悟而起妙修,即慎独工夫也。
《诗》云:“相在尔室,尚不愧于屋漏。”故君子不动而敬,不言而信。《诗》曰:“奏假无言,时靡有争。”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,不怒而民威于鈇钺。《诗》曰:“不显惟德,百辟其刑之。”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。
此三节结示由慎独而致中和,遂能位天地、育万物也。
《诗》云:“予怀明德,不大声以色。”子曰:“声色之于以化民,末也。”《诗》曰:“德輶如毛。”毛犹有伦;“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”,至矣!
此总结示位天育物之中和,即是性具之德,虽复修至究竟,恰恰合于本性,不曾增一丝毫也。
章初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是明不变随缘,从真如门而开生灭门也;修道之谓教一语,是欲人即随缘而悟不变,从生灭门而归真如门也。一部《中庸》皆是约生灭门返妄归真修道之事,虽有解、行、位三,实非判然三法,一一皆以真如理性而为所悟、所观、所证,直至今文结归无声无臭,可谓因果相符、性修不二矣。但此皆用《法华》开显之旨来会权文,令成实义,不可谓世间儒学本与圆宗无别也。观彼大孝、至孝未曾度亲成佛,尽性之极,不过与天地参,则局在六合之内明矣。读者奈何坚执门庭,漫云三教究竟同耶?若欲令究竟同,除是开权显实、开迹显本,则又必归功《法华》。否则谁能开显,令与实相不相违背?思之!思之!
中庸直指
《论语点睛补注》序
孔子没而微言绝,七十子丧而大义乖,其信然乎!汉儒明于训诂典章,宋儒明于世法义理,皆各有功后来,而于圣言之量未尽也。明蕅益大师以佛知见为《四书解》,而佛儒始通,微言始显,真解也,亦圆解也。《四书解》者,一、《论语点睛》;二、《中庸直指》;三、《大学直指》;四、《孟子择乳》。《择乳》亡于兵燹,惜哉!于是印光法师亟取前之三种,序印而流通之。
不慧以《论语》理深语简,佛法广大精微,学者未易知也,于蕅师所未及未详者,更为补注以明之。夫《点睛》则圆照之体、相、用全矣,今所补者,但东云一鳞、西云一爪之敷云尔。
或曰:朱子《集注》无取乎?
曰:焉得无取?朱子《集注》,阐世间义理者也,可师也。其采时贤之说,毁佛正法,使人不悟本来佛性,不信因果轮回,善无以劝,恶无以惩,小人无所忌惮,佛教衰而儒教亦熄,此天下大乱所由生也,不可从也。朱子去今千年矣,其精进当不可思议,岂尚拘曩时成见乎?蕅师此解,开出世光明者也,而不离世间法。使人了知本来佛性,深信因果轮回,敦伦而尽分,畏恶而迁善,涤染而修净,佛教昌而儒教益显,非但天下大治所由始,而亦作佛、菩萨、圣贤自度度他,俾久塞得通、久苦得乐之津梁也。人身难得,佛法难闻,闻世间超世间不二之法尤难,学者其敬受之哉!
民国二十三年甲戌季春阳复居士江谦谨述
论语点睛补注上
古吴蕅益道人智旭述
阳复子江谦补注
学而第一
子曰: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”
此章以“学”字为宗主,以“时习”二字为旨趣,以“悦”字为血脉。朋来及人不知皆是时习之时,乐及不愠皆是说之血脉无间断处。盖人人本有灵觉之性,本无物累,本无不说,由其迷此本体,生出许多恐惧、忧患。今学即是始觉之智。念念觉于本觉,无不觉时,故名时习。无时不觉,斯无时不说矣。此觉原是人所同然,故朋来而乐;此觉原无人我对待,故不知不愠。夫能历朋来、人不知之时,而无不习、无不说者,斯为君子之学。若以知不知二其心,岂孔子之所谓学哉!
【补注】或问:学者,觉也。但觉悟心性,不求之事物,有济乎?
曰:圆觉之人,知天下一切事物皆吾心也。一事未治,一物未安,则是吾心未治未安也。治之安之,悦可知矣。故《大学》言致知在格物,又言物格而后知至。学是致知,时习之则格物之功也,安有弃物蹈空之弊乎?弃物蹈空,非觉者也。格物之本即是修身,故自天子至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。一身果修,多身化之,故朋自远来,与人同乐。有未化者,是吾心之诚未至也。但当反求诸己,故人不知而不愠。至诚无息,则君子也。君子即《易》所谓大人。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人人有责,位虽不同,其有事则同也,故曰不亦君子乎。
有子曰:“其为人也孝弟,而好犯上者鲜矣。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,未之有也。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。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!”
为仁正是为人,不仁便不可为人矣。作乱之本由于好犯上,犯上之本由于不孝弟,不孝弟由于甘心为禽兽。若不肯做衣冠禽兽,必孝弟以为人。为人即仁义礼智自皆具足,故孝弟是仁义礼智之本。盖孝弟是良知良能,良知良能是万事万物之本源也。
【补注】论性则仁为孝弟之本,论修则孝弟为为仁之本。天下大乱之原,自不孝不弟始,孝弟则仁慈兴而乱机息矣。然则兴孝弟之道奈何?曰:“上老老而民兴孝,上长长而民兴弟,上恤孤而民不倍。”不孝不弟之人而居上位,天下大乱所由生也;孝弟之人而居上位,天下大治所由生也。《孝经》云:“孝弟之至,通于神明,光于四海。”至仁莫如佛。佛之发大誓愿,普度众生,以众生皆过去之父母六亲也。孝弟之至,报恩之大,无过是矣。
子曰:“巧言令色,鲜矣仁。”
巧言,口为仁者之言也。令色,色取仁也。仁是心上工夫,若向言、色处下手,则愈似而愈非。
曾子曰:“吾日(以)三(事而)省吾身:为人谋而不忠乎?与朋友交而不信乎?传不习乎?”
三事只是己躬下一大事耳。倘有人我二相可得,便不忠信;倘非见过于师,便不能习。此是既“唯”“一以贯之”之后,方有此真实切近功夫。
子曰:“道千乘之国,敬事而信,节用而爱人,使民以时。”
五者以敬事为主,敬事又从敬止功夫得来。
子曰:“弟子入则孝,出则弟,谨而信,泛爱众,而亲仁。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。”
养蒙莫若学问,学问不过求放心,求放心莫若格物致知。孝、弟、谨、信,乃至学文,皆格物致知之功也。直教一切时文行合一而修,不是先行后文。盖文是道统所寄,孝、弟、忠、信等即是文之实处,故曰文王既没,文不在兹乎。若仅作六艺释之,陋矣。
子夏曰:“贤贤易色,事父母,能竭其力,事君,能致其身,与朋友交,言而有信,虽曰未学,吾必谓之学矣。”
贤贤不但是好贤,乃步步趋趋之意。盖自置其身于圣贤之列,此即学之本也。事亲、事君、交友皆躬行实践,克到圣贤自期待处,所以名为实学。
【补注】易色,谓无我相人相也。人之有技,若己有之,自他不二,故曰易色。有我相人相,则妒贤嫉能之心生矣。
子曰:“君子不重则不威,学则不固。主忠信,无友不如己者,过则勿惮改。”
期心于大圣大贤名为自重,戒慎恐惧名为威,始觉之功有进无退名为学固。倘自待稍轻,便不能念念兢业惕厉,而暂觉还迷矣。此直以不重为根本病也。忠则直心正念真如,信则的确知得自己可为圣贤,正是自重之处。既能自重,更须亲师取友,勇于改过。此三皆对证妙药也。故知今之悦不若己、惮于改过者,皆是自轻者耳。又,主忠信是良药,友不如、惮改过是药忌。
【补注】真实修行,须从心性悟入,从忠信立身,从忏悔起行。知自性无量无边、不生不灭,则誓成正觉,誓度众生。横遍十方故重,竖穷三际故威。知人道不修,他道难修,一失人身,万劫难复,则当戒慎恐惧,精进不退,故学日固。知自性无邪故忠;知自性无妄故信;知善恶净染皆由缘生,故当友下之善士。又,尚友古之人而无友不如己者,无友者见不贤而内自省也。知多生罪暗,忏炬能消,故过则勿惮改,以期障云尽而慧日明。唐悟达国师三昧水忏,梁武皇慈悲道场忏法,皆忏罪修行之大导师也。
曾子曰:“慎终追远,民德归厚矣。”
厚是本性之德,复其本性,故似归家。
【补注】知真性无量无边、不生不灭,则知民德本厚。流于薄者,习为之也。教民慎终追远,其事甚多,不但丧尽其礼、祭尽其诚而已。言其小者,如一粥一饭,当思来处不易,便是追远;饭食已讫,一箸一器,必安放整齐,便是慎终。言其大者,如弘扬净土法门,教人临命终时,一心念佛,求生净土,是真慎终;发弘誓愿,普度众生,以报多生多劫父母养育之恩,是真追远。然非教天下人民皆悉归依三宝,安能归其本厚之性德乎?三宝者,佛法僧也。佛是自觉、觉他、觉行圆满之果位,法是脱苦得乐、去染修净之良方,僧是绍隆佛种、弘扬正法之菩萨、罗汉、诸圣贤也。
子禽问于子贡曰:“夫子至于是邦也,必闻其政,求之与?抑与之与?”子贡曰:“夫子温、良、恭、俭、让以得之。夫子之求之也,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!”
此可与“美玉”章参看,子贡以沽与藏为问,夫子再言沽之,只是“待价”二字便与寻常沽法不同。今子禽以求并与为问,子贡亦言求之,只是说出“温、良、恭、俭、让”五字,便与寻常求法不同。若竟说不求不沽,则与巢许何别?若竟说求之沽之,则与功名之士何别?若知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,颜子居陋巷而非置斯民于度外,则知富强礼乐、春风沂水,合则双美、离则两偏矣。
【补注】子贡圣门言语之选,不但赞孔子入妙,其论因果亦甚精。温则人亲之,良则人信之,恭则人敬之,俭则人便之,让则人与之,故至于是邦,必闻其政。世间一切得失祸福,皆是自因自果,自作自受,故君子求诸己,不愿乎其外。《大学》言:“自天子以至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。”小人不信因果,不务修身,舍己而求人,行险以徼幸。求之不得,则怨天尤人,而为恶为乱无所不至矣。
子曰:“父在观其志,父没观其行。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”
此总就孝道上说。观其志,观其事父之心也;观其行,观其居丧之事也。
有子曰:“礼之用,和为贵,先王之道斯为美,小大由之。有所不行,知和而和,不以礼节之,亦不可行也。”
由之,由其本和之礼也。不行者,废礼而尚和。礼不行,而和亦不可行也。
【补注】“有所不行”“知和而和”二句,是说明上文之意,谓礼有所不行者,知和而得行矣。故礼之用,和为贵,先王之道斯为美,而小事大事无不由之也。然不以礼节之,则是同乎流俗、合乎污世之乡原,不得谓之和,亦决不可行也,故小人同而不和;君子则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,发而皆中节,故君子和而不同也。有所不行者,谓可行之道而有所窒碍,未之能行;不可行者,谓乡原小人之道,必不可行也。和者,平等观也;礼者,差别观也;于平等知差别,于差别知平等,则中道圆观也。若偏于差别或偏于平等,而欲以强力行之,其为祸于天下,不可胜言矣。
有子曰:“信近于义,言可复也。恭近于礼,远耻辱也。因不失其亲,亦可宗也。”
欲慎终者,全在谋始。只贵可复可宗,不必定复定宗。
子曰:“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,敏于事而慎于言,就有道而正焉,可谓好学也已。”
敏事,如颜子之请事斯语,惟此一事,更非余事也。慎言,即所谓仁者其言也讱,从敏事处得来,不是两橛。就正有道,是慕道集义。不求安饱,是箪瓢陋巷家风。非颜子不足以当此,故惟颜子好学。
子贡曰:“贫而无谄,富而无骄,何如?”子曰:“可也。未若贫而乐,富而好礼者也。”子贡曰:“《诗》云‘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’,其斯之谓与?”子曰:“赐也,始可与言《诗》已矣!告诸往而知来者。”
子贡之病在愿息,又在悦不若己,故因其所明而通之。告往知来,全是策进他处。道旷无涯,那有尽极,若向乐与礼处坐定,便非知来矣。
子曰:“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不知人也。”
自利则亲师取友,必要知人;利他则应病与药,尤要知人。
为政第二
子曰:“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共之。”
为政以德,不是以德为政,须深体此语脉。盖自正正他,皆名为政。以德者,以一心三观观于一境三谛,知是性具三德也。三德秘藏,万法之宗,不动道场,万法同会,故譬之以北辰之居所。
【补注】三谛者,天然之性德也。真谛者,泯一切法;俗谛者,立一切法;中谛者,统一切法。修行者,依于真谛而起空观,依于俗谛而起假观,依于中谛而起中道圆观。此三观者,三世诸佛之心印也。尧、舜、禹授受“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”之心法,亦即此三观:惟一即空观,惟精即假观,允执厥中即空假双照之中观也。故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。北辰即上帝之所居,上帝居须弥山顶。吾人所居之赡部洲在须弥山南,故称之曰北辰,实则一小世界东西南北四天下之中枢也。日月众星皆环绕须弥山腰而行,故曰拱之。为政以德,则正己而物自正,不言而民信,不动而民敬,不怒而民威于鈇钺。又,上老老而民兴孝,上长长而民兴弟,上恤孤而民不倍,故取譬于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也。
子曰:“《诗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:思无邪。”
此指示一经宗要,令人随文入观,即闻、即思、即修也。若知《诗》之宗要,则知千经万论亦同此宗要矣。
【补注】思,妄心也。无邪,真心也。《诗》三百篇皆妄心所成。妄依真有,真妄不二。解此义者,全妄成真。黄花翠竹皆是真如,纸画木雕无非真佛,故曰思无邪也。
子曰:“道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;道之以德,齐之以礼,有耻且格。”
五霸虽驾言于德、礼,总只政、刑;帝王虽亦似用政、刑,无非德、礼。盖德、礼从格物诚意中来,孟子所谓集义所生;政、刑从贤智安排出来,孟子所谓义袭而取也。
子曰:“吾十有五而志于学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,六十而耳顺,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。”
只一“学”字到底。学者,觉也。念念背尘合觉谓之志,觉不被迷情所动谓之立,觉能破微细疑网谓之不惑,觉能透真妄关头谓之知天命,觉六根皆如来藏谓之耳顺,觉六识皆如来藏谓之从心所欲不逾矩。此是得心自在。若欲得法自在,须至八十九十始可几之,故云:“若圣与仁,则吾岂敢。”此孔子之真语实语,若作谦词解释,冤却大圣一生苦心。
返闻闻自性,初须入流亡所,名之为逆。逆极而顺,故名耳顺,即闻所闻尽,分得耳门圆照三昧也。
【补注】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为六根,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、意识为六识。如来藏即佛性,亦即无量无边、不生不灭、不变随缘、随缘不变之妙真如心也。真者不妄,如者不变,妙者不可思议也。入流亡所即返闻闻自性。逆随缘之流,顺不动之性,性体不动,故能闻所闻俱尽也。是谓圆照三昧。三昧者,正定之法门也。
孟懿子问孝。子曰:“无违。”樊迟御,子告之曰:“孟孙问孝于我,我对曰‘无违’。”樊迟曰:“何谓也?”子曰:“生,事之以礼;死,葬之以礼,祭之以礼。”
克己复礼方能以礼事亲,违礼即非孝矣。
【补注】一部《孝经》,三言尽之。礼之大者,无过于劝亲戒杀,免堕恶道,念佛求生净土。阳复斋《劝提倡素食诗》云:“果蔬百谷各芬芳,种种烹调恣啖尝。何苦刀头结冤业,不辞世世变猪羊。欲将宰割报亲恩,转送双亲地狱门。岂料孝思成毒计,愚生真是可怜虫。数百亡灵哭震天,阿难问佛佛宣言。杀生设祭资冥福,岂意翻成恶道缘。(佛与阿难在河边行,见五百饿鬼歌吟而前,阿难问佛。佛言:‘其家子孙为彼修福,当得解脱,是以歌舞。’又见数百好人啼哭而过,阿难又问。佛言:‘彼家子孙为其杀生设祭,后有大火逼之,是以啼哭。’见《大藏一览》。)三年饘粥报亲恩,自古君民一例同。汉室何缘废昌邑,居丧私自馔鸡豚。(汉迎昌邑王入绍帝位,因居丧不素食,奉太后诏废免。见《霍光传》。孟子言三年之丧,饘粥之食,自天子达于庶人。)阳明素食尊丧礼,特为甘泉设一肴。归去遗书犹切责,俗儒何忍恣烹炮。(明王阳明为湛甘泉自远来吊,特设一肉,甘泉切责之。见《阳明文集》。)”若能劝亲念佛,或为亲念佛,求生净土,永脱轮回,尤为大孝。莲池大师云:“亲得离尘垢,子道方成就。”真至言也。
孟武伯问孝。子曰:“父母惟其疾之忧。”
此等点示,能令有人心者痛哭。
【补注】其,谓父母也。唯父母致疾之忧,则必竭诚尽敬、和气婉容以事其亲矣,修身立行、扬名后世以慰其亲矣。孔子之答问孝诸章,孟子所谓养志,所谓唯顺于父母,可以解忧,皆是唯其疾之忧之心推之也。
子游问孝。子曰:“今之孝者,是谓能养。至于犬马,皆能有养,不敬,何以别乎?”
以犬马养,但养口体。能养志者,乃名为敬。
子夏问孝。子曰:“色难。有事,弟子服其劳,有酒食,先生馔,曾是以为孝乎?”
根于心而生于色,孝在心而不独在事也。
子曰:“吾与回言终日,不违如愚。退而省其私,亦足以发,回也不愚!”
私者,人所不见之地,即慎独“独”字。惟孔子具他心道眼,能于言语动静之际窥见其私,故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。退,非颜子辞退,乃孔子退而求之于接见、问答之表耳。
子曰:“视其所以,观其所由,察其所安,人焉廋哉!人焉廋哉!”
己之所以、所由、所安千停百当,则人之所以、所由、所安不难视、观、察矣。故君子但求诸己,如磨镜然。
子曰:“温故而知新,可以为师矣。”
观心为温故。由观心故,圆解开发,得陀罗尼,为知新。盖天下莫故于心,亦莫新于心也。
【补注】陀罗尼,印度语,译云能持,又云能遮,持善令不失,遮恶令不生也。温故者,明其不变之体;知新者,妙其随缘之用。温故是正念真如,知新是善行方便。
子曰:“君子不器。”
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乾坤、太极,皆器也。仁者见之谓之仁,智者见之谓之智,无非器也。况瑚琏、斗筲而非器哉!李卓吾云:“下学而上达,便是不器。”此言得之。
子贡问君子。子曰:“先行其言,而后从之。”
说得一丈不如行得一尺,正是此意。
子曰:“君子周而不比,小人比而不周。”
生缘、法缘、无缘三慈皆是周,爱见之慈即是比。
子曰:“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学则殆。”
学而不思即有闻无慧,思而不学即有慧无闻。罔者,如人数他宝,自无半钱分也;殆者,如增上慢人,堕坑落堑也。
子曰:“攻乎异端,斯害也已。”
端,头绪也。理本不异,但头绪一差,则天地悬隔。
【补注】佛、老、孔三教皆有正道与末流异端之分。攻乎异端,则自害害他,可不慎乎!
子曰:“由!诲女知之乎?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”
子路向能知所知上用心,意谓无所不知,方名为知,不是强不知以为知也。此则向外驰求,全昧知体。故今直向本体点示,只要认得自己真知之体,更无二知。此与“知见立知,即无明本;知见无见,斯即涅槃”之旨参看,方见圣人道脉之妙。若舍此而别求知,不异丙丁童子求火,亦似骑牛觅牛矣。
子张学干禄。子曰:“多闻阙疑,慎言其余,则寡尤;多见阙殆,慎行其余,则寡悔。言寡尤,行寡悔,禄在其中矣。”
何日无闻,何日无见?闻见不患不多,患不能阙疑殆、慎言行耳。禄在其中,是点破天爵天禄乃吾人真受用处。若作有得禄之道解释,陋矣!陋矣!
【补注】干禄谓求福也。言是口业,行是身业,慎是意业。身口意三业勤修,外则寡尤,内则寡悔,即是自求多福,故曰禄在其中。多闻多见而不能阙疑阙殆,随波而流,随风而靡,则灾祸堕落之所由来也。可不慎与!
哀公问曰:“何为则民服?”孔子对曰:“举直错诸枉,则民服;举枉错诸直,则民不服。”
惟格物诚意之仁人为能举直错枉,可见民之服与不服,全由己之公私,不可求之于民也。
季康子问:“使民敬、忠以劝,如之何?”子曰:“临之以庄,则敬;孝慈,则忠;举善而教不能,则劝。”
临庄从知及仁守发源,知及仁守只是致知诚意耳。孝慈、举善教不能皆是亲民之事,皆是明德之所本具,可见圣门为治,别无岐路。此节三个“则”字,上节两个“则”字,皆显示感应不忒之机全在自己。
或谓孔子曰:“子奚不为政?”子曰:“《书》云:‘孝乎惟孝,友于兄弟,施于有政。’是亦为政,奚其为为政?”
此便是为政以德。
子曰:“人而无信,不知其可也。大车无輗,小车无軏,其何以行之哉!”
不信自己可为圣贤,如何进德修业?
子张问:“十世可知也?”子曰:“殷因于夏礼,所损益,可知也;周因于殷礼,所损益,可知也。其或继周者,虽百世,可知也。”
知来之事,圣人别有心法,与如来性具六通相同,如明镜无所不照,非外道所修作意五通可比也。子张鹜外,尚未能学孔子之迹,又安可与论及本地工夫?故直以礼之损益答之。然礼之纲要决定不可损益,所损益者,因时制宜、随机设教之事耳。若知克己复礼为仁,则知实智;若知随时损益之致,则知权智。既知权实二智,则知来之道不外此矣。言近指远,善哉!善哉!
【补注】礼有理有事。不可损益者,理也;所可损益者,事也。故虽百世可知也。
子曰:“非其鬼而祭之,谄也。见义不为,无勇也。”
骂得痛切,激动良心。
八佾第三
孔子谓季氏:“八佾舞于庭,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!”
卓吾云:“季氏要哭。”
三家者,以《雍》彻。子曰:“‘相维辟公,天子穆穆’,奚取于三家之堂?”
卓吾云:“三家要笑。”
子曰:“人而不仁,如礼何?人而不仁,如乐何?”
世人虽甘心为不仁,未有肯甘弃礼乐者。但既弃仁,即弃礼乐,故就其不肯弃礼乐处唤醒之也。卓吾云:“季氏三家,哭不得,笑不得。”
林放问礼之本。子曰:“大哉问!礼,与其奢也,宁俭;丧,与其易也,宁戚。”
俭非礼之本,而近于本,故就此指点,庶可悟本。
子曰:“夷狄之有君,不如诸夏之亡也。”
此痛哭流涕之言也。呜呼!可以中国而不如夷乎!
季氏旅于泰山。子谓冉有曰:“女弗能救与?”对曰:“不能。”子曰:“呜呼!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?”
卓吾云:“季氏闻之,不胜扯淡。”便是夫子救季氏处。
子曰:“君子无所争,必也射乎!揖让而升,下而饮,其争也君子。”
必也射乎,正是君子无所争处。
子夏问曰:“‘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为绚兮’,何谓也?”子曰:“绘事后素。”曰:“礼后乎?”子曰:“起予者商也!始可与言《诗》已矣。”
素以为绚,谓倩、盼是天成之美,不假脂粉,自称绝色也。人巧终逊天工,故曰绘事后素。后者,落在第二义之谓,非素质后加五采之解。礼后乎者,直斥后进之礼为不足贵,亦非先后之后。卓吾云:“与言《诗》,非许可子夏也,正是救礼苦心处。”
子曰:“夏礼吾能言之,杞不足征也;殷礼吾能言之,宋不足征也。文献不足故也,足则吾能征之矣。”
无限感慨。
子曰:“禘自既灌而往者,吾不欲观之矣。”
方外史曰:“禅自白椎而往者,吾不欲闻之矣;教自击鼓而往者,吾不欲听之矣;律自发心而往者,吾不欲观之矣。呜呼!古今同一痛心事,世出世法同一流弊,奈之何哉!”
【补注】当与“三家者,以《雍》彻”章合看。
或问禘之说。子曰:“不知也。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,其如示诸斯乎!”指其掌。
程季清曰:“王者于天下大定之后方行禘礼,尔时九州之方物毕贡于前,历代之灵爽尽格于庙,可谓竖穷横遍,互幽彻明,浃上洽下,无一事一物不罗列于现前一刹那际矣。示天下如指其掌,不亦宜乎!”方外史曰:“既云不知,又指其掌,所谓此处无银三十两也。”
【补注】《庄子》云:“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。”此本性一体之说也。知神人之一体,为万物而报恩,其知禘与一切祭之说矣。若杀生以祭神,行私而求福,则获罪于天,无所祷也。昔人有埋金而榜之者曰:“此处无银三十两。”蕅师盖借以喻孔子不言之言也。
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。子曰:“吾不与祭,如不祭。”
与,许也。祭如不祭,谓无诚心之人,故夫子不许之。
王孙贾问曰:“与其媚于奥,宁媚于灶,何谓也?”子曰:“不然。获罪于天,无所祷也。”
卓吾云:“媚便获罪于天矣。”
子曰:“周监于二代,郁郁乎文哉!吾从周。”
花发之茂,由于培根;礼乐之文,本于至德。至德本于身而考于古,即是千圣心法,故从周只是以心印心。又,从周即从夏、商,即从太古也。
子入太庙,每事问。或曰:“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?入太庙,每事问。”子闻之,曰:“是礼也。”
卓吾云:“只论礼与非礼,那争知与不知。”方外史曰:“不知便问,是孔子直心道场处。若云虽知亦问者,谬矣。”
子曰:“射不主皮,为力不同科,古之道也。”
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。子曰:“赐也,尔爱其羊,我爱其礼。”
子贡见得是羊,孔子见即是礼。推此苦心,便可与读《十轮》《佛藏》二经(二经明剃发染衣者,不论具戒破戒,乃至不曾受戒,亦是佛弟子相,决定不可毁辱)。卓吾云:“留之则为礼,去之则为羊,故云其羊其礼。”
子曰:“事君尽礼,人以为谄也。”
于三宝境,广修供养,人亦以为靡费者多矣。哀哉!
定公问:“君使臣,臣事君,如之何?”孔子对曰:“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。”
子曰:“《关睢》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。”
后妃不嫉妒,多求淑女以事西伯,使广继嗣之道,故乐不淫,哀不伤。若以求后妃、得后妃为解,可笑甚矣。《诗传》《诗序》皆云后妃求淑女,不知紫阳何故别为新说。
哀公问社于宰我。宰我对曰:“夏后氏以松,殷人以柏,周人以栗。曰:使民战栗。”子闻之,曰:“成事不说,遂事不谏,既往不咎。”
哀公患三家之强暴,问于有若。有若对曰:“惟礼可御暴乱。”此端本澄源之论也。今云战栗以敬神明,似则似矣,然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?未知敬止工夫,安能大畏民志哉!卓吾云:“实是说他、谏他、咎他,亦是说哀公、谏哀公、咎哀公。”
子曰:“管仲之器小哉!”或曰:“管仲俭乎?”曰:“管氏有三归,官事不摄,焉得俭?”“然则管仲知礼乎?”曰:“邦君树塞门,管氏亦树塞门;邦君为两君之好,有反坫,管氏亦有反坫。管氏而知礼,孰不知礼?”
一匡天下处,是其仁;不俭、不知礼处,是其器小。孔子论人,何等公平,亦何等明白。盖大器已不至此,况不器之君子乎?
子语鲁大师乐,曰:“乐其可知也:始作,翕如也;从之,纯如也,皦如也,绎如也,以成。”
乐是心之声,闻其乐而知其德。故翕如、纯如等,须从明德处悟将来,非安排于音韵之末也。
【补注】孔子论乐即是论心。乐由心生,亦即正心之具也。孔子知正心,故知乐也。始作翕如者,因该果海,故当慎之于初也。从之者,谓闻善言,见善行,沛然莫御,若决江河。纯如者,用志不纷,乃凝于神也。皦如者,光明遍照,无所障碍。绎如者,念念相续,无有间断,尽于未来也。一切事如是而成,乐亦如是而成也。古者司乐之官即司教之官,故称之曰太师。《尚书·舜典》命夔典乐教胄子,直而温,宽而栗,刚而无虐,简而无傲,诗言志,歌永言,声依永,律和声,八音克谐,无相夺伦,神人以和,此皆以乐正心之义也。心正而身修、家齐、国治、天下平矣,故曰神人以和。孔子于乐屡言之矣,曰“兴于《诗》,立于礼,成于乐”,曰“吾自卫反鲁,然后乐正,《雅》《颂》各得其所”,曰“乐则《韶》舞”“在齐闻《韶》,三月不知肉味”,曰“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”,曰“人而不仁,如乐何”“乐云乐云,钟鼓云乎哉”,曰“恶郑声之乱雅乐也”,曰“郑卫之音,亡国之音也”,乐之关系成败兴亡者如此。故子贡曰:“见其礼而知其政,闻其乐而知其德。由百世之下,等百世之王,莫之能违也。”治国者其知此义乎?
仪封人请见,曰:“君子之至于斯也,吾未尝不得见也。”从者见之。出曰:“二三子何患于丧乎?天下之无道也久矣,天将以夫子为木铎。”
终身定评,千古知己,夫子真万古木铎也!
子谓《韶》,尽美矣,又尽善也;谓《武》,尽美矣,未尽善也。
觉浪禅师曰:“此评乐,非评人也。盖《韶》乐能尽舜帝之美,又能尽舜帝之善;《武》乐能尽武王之美,未能尽武王之善。舜、武都是圣人,岂有未尽善者?”方外史曰:“王阳明谓金之分两不必同而精纯同,以喻圣之才力不必同,而纯乎天理同,此是千古至论。故孟子曰‘行一不义、杀一不辜而得天下,皆不为也,是则同’,亦是此旨。”
子曰:“居上不宽,为礼不敬,临丧不哀,吾何以观之哉!”
即是吾不欲观之意,非是观其得失。
【补注】哭泣尽情,哀之浅者也;念佛送终,求佛接引,出轮回,生净土,哀之深者也。孔子《易传》言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,可知死者精气,不死者灵魂,变则善恶殊途,升沉远隔。若堕畜生、饿鬼、地狱,苦不可言。故临命终时,家人亲属当朗诵佛号,助生净土;不宜哭泣扰其心神,陷亲苦趣,罪莫大焉。待体温已冷,神识已离,然后收敛,尽情哭泣无妨矣。愿仁人孝子广播斯言。
里仁第四
子曰:“里仁为美。择不处仁,焉得知?”
里以宅身,尚知以仁为美,道以宅心,反不择仁而处,何其重躯壳而轻性灵也?
【补注】西方极乐邦,众圣之仁里。得托莲花生,万倍阎浮美。楼阁七宝成,黄金为大地。思衣而得衣,思食而得食。光明照十方,寿命无量劫。不历阿僧祇,一生补佛位。不闻恶道名,何况有其实。一句阿弥陀,得此不思议。如此妙法不肯修行,如此净土不求往生,见佛闻法,精进不退,直至成佛,而甘居五浊恶世,甘受生死轮回,可谓智乎?
子曰:“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,不可以长处乐。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。”
见有心外之约、乐,便不可久处、长处,可见不仁之人无地可容其身矣。安仁则约、乐皆安,利仁则约、乐皆利,何等快活受用。
子曰:“惟仁者能好人,能恶人。”
无好无恶故能好能恶。无好无恶,性量也;能好能恶,性具也;仁,性体也。
子曰:“苟志于仁矣,无恶也。”
千年暗室,一灯能破。
子曰:“富与贵,是人之所欲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处也;贫与贱,是人之所恶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去也。君子去仁,恶乎成名?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,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。”
此章皆诫训之辞。若处非道之富贵,去非道之贫贱,便是去仁,便不名为君子。若要真正成个君子,名实相称,须是终食之间不违,造次、颠沛不违。
【补注】读“不以其道”为句。不以其道而处富贵,是不处仁也;不以其道而去贫贱,是去仁也。去仁何以为君子?欲无终食之间违仁,方便法门无如念佛。念佛者,常念南无阿弥陀佛。南无译云归依,阿弥陀佛译云无量光、无量寿正觉也。本性光明、寿命无量,故念佛即是念仁。闲忙无废,钝慧均能。白居易诗云:“行也阿弥陀,坐也阿弥陀。纵饶忙似箭,不废阿弥陀。”念仁全凭自力,念佛兼仗佛力,故消业障,长善根,出轮回,生净土,利益尤不可思议也。净土念佛法门若在孔子时早入中国,必当普教修持矣。
子曰:“我未见好仁者、恶不仁者。好仁者,无以尚之。恶不仁者,其为仁矣,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。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?我未见力不足者。盖有之矣,我未之见也。”
恶不仁者,用个“其为仁矣”四字,便是一串的工夫。卓吾云:“无以尚之,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,正是用力力足处。盖有之矣,谓世界尔许大,岂无一日用力者?奈我未之见耳,望之之辞。好仁者就是惭,恶不仁者就是愧。”
子曰:“人之过也,各于其党。观过,斯知仁矣。”
此法眼也,亦慈心也。世人但于仁中求过耳,孰肯于过中求仁哉!然惟过可以观仁,小人有过则必文之、仁人有过必不自掩故也。
子曰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
不闻道者,如何死得?若知死不可免,如何不急求闻道?若知朝闻可以夕死,便知道是竖穷横遍,不是死了便断灭的。
【补注】愚夫断见,谓一死百了,不知死者躯壳,不死者性灵也。有死而得苦十、百、千、万于生者,有死而得乐十、百、千、万于生者。不知六道轮回之苦、净土无生之乐,不知孔子此言之痛切而弘深也。朝闻道而夕死可者,闻出轮回而生净土之大道也。六道轮回者,天、人、神为三善道,畜、鬼、地狱为三恶道。读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,便知轮回六道之无常,地狱种种惨苦之难受。读《阿弥陀经》《无量寿经》《观无量寿经》,便知阿弥陀佛接引众生之大愿,极乐世界不可思议之庄严。佛法难闻,人身难得,生死事大,瞬息无常,当以如恐不及之心求之。若迟疑不决,以待来年,一失人身,万劫难复,可不哀哉!
子曰:“士志于道,而耻恶衣恶食者,未足与议也。”
当与“食无求饱、居无求安”参看,便见圣贤学脉。
子曰:“君子之于天下也,无適也,无莫也,义之与比。”
义之与比,正所谓时措之宜,却须从格物、慎独来。若欲比义,便成適莫;义来比我,方见无適莫处。比义,则为义所用;义比,则能用义。比义,则同告子之义外,便成袭取;义比,则同孟子之集义,便是性善。当与赵州“使得十二时”、《坛经》“悟时转《法华》”并参。
子曰:“君子怀德,小人怀土;君子怀刑,小人怀惠。”
见德者不见有土,见土者不见有德;见法者不见有惠,见惠者不见有法。此皆独喻于怀,不可以告人者,譬如饮水,冷暖自知而已。
子曰:“放于利而行,多怨。”
卓吾云:“何利之有?”
子曰:“能以礼让为国乎?何有?不能以礼让为国,如礼何?”
能以礼让,不但用得礼,亦为得国;不能以礼让为国,不但治不得国,亦用不得礼。
子曰:“不患无位,患所以立;不患莫己知,求为可知也。”
此对治悉檀,亦阿伽良药也。
子曰:“参乎!吾道一以贯之。”曾子曰:“唯!”子出。门人问曰:“何谓也?”曾子曰:“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。”
此切示下手工夫,不是印证,正是指点初心须向一门深入耳。忠恕真实贯得去,亦是有个省处,乃能如此答话。然不可便作传道看。颜子既没,孔子之道的无正传,否则两叹今也则亡,岂是诳语?
【补注】一者不变之体,自二而十而百而千而万,乃至无量数,皆随缘之用,其体皆一也。全性起修,全修显性,故曰一以贯之。
子曰:“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。”
“喻”字形容君子、小人心事曲尽其致。喻义故利亦是义,喻利故义亦是利。释门中发菩提心者,世法亦成佛法,名利未忘者,佛法亦成世法,可为同喻。
子曰:“见贤思齐焉,见不贤而内自省也。”
方是惭愧二字实义,方是三人行必有我师,方可云尽大地无不是药,此圣贤、佛祖总诀也。
子曰:“事父母,几谏。见志不从,又敬不违,劳而不怨。”
始终只一几谏。几谏只是敬父母,故期之以圣贤。不违不怨,只是到底敬父母。
子曰:“父母在,不远游,游必有方。”
方,法也。为法故游,不为余事也。“不远游”句,单约父母在说;游必有方,则通于存没矣。
【补注】所事非主,所学非师,所交非友,所行非义,皆非方也。游必有方,所以慰亲心也。
子曰: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”
子曰:“父母之年,不可不知也。一则以喜,一则以惧。”
喜、惧处正是知处。不喜不惧,便是不知。
【补注】知父母恩深,生死事大,亲爱别离,无能免者,安得不惧。大慈菩萨偈云:“骨肉恩情相爱,难期白首团圆。几多强壮亡身,更有婴孩命尽。劝念阿弥陀佛,七宝池中化生。聚会永无别离,万劫长生快乐。”
子曰:“古者言之不出,耻躬之不逮也。”
为之难,言之得无讱乎?
子曰:“以约失之者鲜矣。”
观心为要。
子曰:“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。”
讷言、敏行,只是一事,观“欲”字、“而”字便知。
子曰:“德不孤,必有邻。”
千里比肩,百世接踵。卓吾云:“有一善端,众善毕至。”方外史曰:“此约观心释也。”
子游曰:“事君数,斯辱矣;朋友数,斯疏矣。”
辱则不能事其君,疏则不能交其友。不数正是纳忠尽谊之法,非为求荣求亲而已,亦非当去当止之谓。
公冶长第五
子谓公冶长:“可妻也,虽在缧绁之中,非其罪也。”以其子妻之。子谓南容:“邦有道,不废;邦无道,免于刑戮。”以其兄之子妻之。
曰非其罪,曰免于刑戮,只论立身,不论遇境,今人还知此意否?
子谓子贱:“君子哉若人!鲁无君子者,斯焉取斯?”
卓吾云:“把子贱来做一尊贤取友的榜样,非特赞子贱已也。”
【补注】为政在得人,自用则小。子贱尊贤取友,故鸣琴而治,诚君国子民者之榜样也。鲁无君子者,谓在上位而不能尊贤取友,则皆窃位之小人也。斯焉取斯者,叹鲁不能用子贱相一国,而使之沉沦于下邑也。鲁之君臣知孔子圣人而不能用,岂得谓有君子乎!
子贡问曰:“赐也何如?”子曰:“女,器也。”曰:“何器也?”曰:“瑚琏也。”
卓吾批问处云:“也自负。”方外史曰:“只因子贡自负,所以但成一器,不能到君子不器地位。”
或曰:“雍也仁而不佞。”子曰:“焉用佞?御人以口给,屡憎于人,不知其仁,焉用佞?”
不知其仁,谓佞者本具仁理而全不自知,可见佞之为害甚也。
【补注】晋中行穆伯攻鼓,经年而不能下。馈间伦曰:“鼓之啬夫,间伦知之,请无疲士大夫而鼓可得。”穆伯不应。左右曰:“不折一戟,不伤一卒,而鼓可得,君奚为不取?”穆伯曰:“间伦之为人也,佞而不仁。若间伦下之,吾不可以不赏。赏之是赏佞人也。佞人得志,是使晋国之士舍仁而为佞,虽得鼓,将何用之?不仁可以亡国,何有于鼓?”故孔子曰:“恶紫之夺朱也,恶郑声之乱雅乐也,恶利口之覆邦家者。”焉用佞乎?
子使漆雕开仕。对曰:“吾斯之未能信。”子说。
唯其信有斯事,所以愈觉未能信也。今之硬作主宰、错下承当者,皆未具信根故耳。寡过未能,圣仁岂敢,既不生退屈,亦不增上慢,其深知六即者乎?
子曰:“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,从我者,其由与?”子路闻之喜。子曰:“由也好勇过我,无所取材。”
正为点醒子路而发,非是叹道不行。
孟武伯问:“子路仁乎?”子曰:“不知也。”又问。子曰:“由也,千乘之国,可使治其赋也,不知其仁也。”“求也何如?”子曰:“求也,千室之邑、百乘之家,可使为之宰也,不知其仁也。”“赤也何如?”子曰:“赤也,束带立于朝,可使与宾客言也,不知其仁也。”
此与下论“言志”章参看,便见夫子深知三人处。
【补注】子贡问曰:“赐也何如?”子曰:“女,器也。”曰:“何器也?”曰:“瑚琏也。”子贡与子路、冉求、公西华三子皆瑚琏也,非不器之君子。器者能有所偏,量有所限。无偏无限,斯仁矣。
子谓子贡曰:“女与回也孰愈?”对曰:“赐也何敢望回?回也闻一以知十,赐也闻一以知二。”子曰:“弗如也!吾与女弗如也!”
子贡之亿则屡中是病,颜子之不违如愚是药,故以药病对拈,非以胜负相形也。子贡一向落在闻见知解窠臼,却谓颜子闻一知十,虽极赞颜子,不知反是谤颜子矣。故夫子直以“弗如”二字贬之,盖凡知见愈多,则其去道愈远。幸而子贡只是知二,若使知三知四,乃至知十,则更不可救药。故彼自谓弗如之处,正是可与之处。如此点示,大有禅门杀活全机。惜当机之未悟,恨后儒之谬解也。
【补注】二者数之对,告往而知来,见生而知灭,对待知见也。十者数之成,知一即一切、一切即一,即往来即无往来,即无往来即一切往来,即生灭即无生灭,即无生灭即一切生灭,不二法门也。子贡于此盖已能信解,但行证不及颜渊耳,故孔子许其自知。
宰予昼寝。子曰:“朽木不可雕也,粪土之墙不可杇也。于予与何诛?始吾于人也,听其言而信其行;今吾于人也,听其言而观其行。于予与改是。”
责宰我处,可谓雪上加霜。卓吾云:“乃牵联春秋之笔。”
子曰:“吾未见刚者。”或对曰:“申枨。”子曰:“枨也欲,焉得刚?”
只说枨是欲不是刚,不可以刚与欲对辨,以对欲说刚,非真刚故。
子贡曰:“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,吾亦欲无加诸人。”子曰:“赐也,非尔所及也。”
卓吾云:“推他上路。”
子贡曰:“夫子之文章,可得而闻也;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”
言性言天,便成文章;因指见月,便悟性天。子贡此言只得一半。若知文字相即解脱相,则闻即无闻;若知不可说法有因缘故亦可得说,则无闻即闻。
【补注】除却性道,安有文章?文章即性道之显者也。既云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即非不言。不可得而闻者,闻而未信、信而未解、解而未行、行而未证之差也。
子路有闻,未之能行,唯恐有闻。
卓吾云:“画出子路。”方外史曰:“子路长处在此,病处亦在此。若知‘不许夜行,投明须到’之理,便如颜子之从容请事矣。”
子贡问曰:“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?”子曰:“敏而好学,不耻下问,是以谓之文也。”
卓吾云:“于子贡身上亦甚有益,盖愿息、悦不若己是子贡病痛耳。”
子谓子产:“有君子之道四焉:其行己也恭,其事上也敬,其养民也惠,其使民也义。”
不遗纤善。
子曰:“晏平仲善与人交,久而敬之。”
卓吾云:“‘久而敬之’四字,的是交法。”
子曰:“臧文仲居蔡,山节藻棁,何如其知也。”
卓吾云:“夫子论知,只是务民之义,敬鬼神而远之。”
【补注】藏龟为卜,智者不惑,焉用卜为?卜灵在诚,岂在龟乎?
子张问曰:“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,无喜色;三已之,无愠色。旧令尹之政,必以告新令尹。何如?”子曰:“忠矣。”曰:“仁矣乎?”曰:“未知,焉得仁?”“崔子弑齐君,陈文子有马十乘,弃而违之。至于他邦,则曰:‘犹吾大夫崔子也。’违之。之一邦,则又曰:‘犹吾大夫崔子也。’违之。何如?”子曰:“清矣。”曰:“仁矣乎?”曰:“未知,焉得仁?”
仁者必忠,忠者未必仁;仁者必清,清者未必仁。卓吾云:“仲尼认得‘仁’字真。”
【补注】“知”读如“智”。智及之,然后仁能守之,故曰未知,焉得仁。必开圆解乃有圆因,有圆因乃有圆果。但忠一主、洁一身,谓之忠、谓之清可矣,未得为仁。
季文子三思而后行。子闻之,曰:“再,斯可矣。”
卓吾云:“三,疑也;再,决也。要知三不是三遭,再不是两次。”
【补注】此孔子教人观心之法也。思不得其道,虽百思无益;得其道,则再思可矣。再思者,真俗双融,空假双照,惟精惟一,而允执厥中也。
子曰:“宁武子邦有道则知,邦无道则愚,其知可及也,其愚不可及也。”
子在陈,曰:“归与!归与!吾党之小子狂简,斐然成章,不知所以裁之。”
木铎之任,菩萨之心。
子曰:“伯夷、叔齐不念旧恶,怨是用希。”
周季侯曰:“‘旧’字如飞影驰轮倏焉过去之谓。”方外史曰:“如明镜照物,妍媸皆现而不留陈影。此与不迁怒同一工夫。”
子曰:“孰谓微生高直?或乞醯焉,乞诸其邻而与之。”
卓吾云:“维直道也,非讥议微生高也。”
子曰:“巧言、令色、足恭,左丘明耻之,丘亦耻之;匿怨而友其人,左丘明耻之,丘亦耻之。”
读此便知《春秋》宗旨。《春秋》只是扶三代之直道耳。
颜渊、季路侍。子曰:“盍各言尔志?”子路曰:“愿车马,衣轻裘,与朋友共,敝之而无憾。”颜渊曰:“愿无伐善,无施劳。”子路曰:“愿闻子之志。”子曰:“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。”
子路忘物,颜子忘善,圣人忘己。忘己,故以安还老者,信还朋友,怀还少者。
子曰:“已矣乎!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。”
千古同慨!盖自讼正是圣贤心学真血脉。
子曰:“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,不如丘之好学也。”
孔子之忠信与人同,只是好学与人异。“好学”二字是孔子真面目,故颜渊死,遂哭云:“天丧予!”
雍也第六
子曰:“雍也可使南面。”
只是可临民耳,岂可说他做得王帝。
仲弓问子桑伯子。子曰:“可也简。”仲弓曰:“居敬而行简,以临其民,不亦可乎?居简而行简,无乃大简乎?”子曰:“雍之言然。”
只是论临民之道,不是去批点子桑伯子。
【补注】居敬是空观,是惟一;行简是假观,是惟精。空假双照,精一双持,是允执厥中,诸佛之心印,亦尧舜之心传也。临如日月之照临,使观感而自化,故孔子然之,故曰雍也可使南面。
哀公问:“弟子孰为好学?”孔子对曰:“有颜回者好学,不迁怒,不贰过,不幸短命死矣。今也则亡,未闻好学者也。”
无怒无过,本觉之体,不迁不贰,始觉之功,此方是真正好学。曾子以下,的确不能通此血脉;孔子之道,的确不曾传与他人。
有所断故名为不迁不贰。若到无所断时,则全合无怒无过之本体矣。孔子、颜渊皆居学地,人那得知。
【补注】孔子称颜渊好学,即在不迁怒,不贰过。颜渊死而叹曰:“今也则亡。”可知博极群书,身兼众艺,而不免于迁怒屡过者,不得谓之好学也。孔门正学止是从心性入门,从修身致力,从过勿惮改起行。颜渊短命,是天下众生之不幸,不专谓颜子也。
子华使于齐,冉子为其母请粟。子曰:“与之釜。”请益。曰:“与之庾。”冉子与之粟五秉。子曰:“赤之适齐也,乘肥马,衣轻裘。吾闻之也,君子周急不继富。”原思为之宰,与之粟九百,辞。子曰:“毋!以与尔邻里乡党乎!”
子谓仲弓曰:“犁牛之子骍且角,虽欲勿用,山川其舍诸?”
卓吾云:“夫子论仲弓如此耳。”
【补注】古人祭祀用牲,备物而已,非必杀之也,故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。郑康成解曰:“饩,生牲也。”孟子言齐桓公葵丘之会,束牲载书而不歃血,亦生牲也。若必杀而去其毛,则犁牛与骍且角者何择焉?后人假祭神之名,充口腹之欲,其能免杀业之苦报乎?血食之神,当堕地狱,况杀之者乎?故祭用蔬素芳洁之物,最为合礼。
子曰:“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,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。”
颜渊心不违仁,孔子向何处知之?岂非法眼、他心智耶?三月者,如佛家九旬办道之期。其心、其余,皆指颜子而说。只因心不违仁,得法源本,则其余枝叶,日新月盛,德业并进矣。此方是温故知新。
季康子问:“仲由可使从政也与?”子曰:“由也果,于从政乎何有?”曰:“赐也可使从政也与?”曰:“赐也达,于从政乎何有?”曰:“求也可使从政也与?”曰:“求也艺,于从政乎何有?”
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。闵子骞曰:“善为我辞焉!如有复我者,则吾必在汶上矣。”
有志气,有节操,羞杀仲由、冉求。
伯牛有疾。子问之,自牖执其手,曰:“亡之,命矣夫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!”
说一“命”字,便显得是宿业,便知为善无恶果。
子曰:“贤哉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贤哉回也!”
乐不在箪瓢陋巷,亦不离箪瓢陋巷,箪瓢陋巷就是他真乐处。惟仁者可久处约,约处就是安处、利处。若云箪瓢陋巷非可乐,则离境谈心,何啻万里。
【补注】列子《冲虚经》言:“仲尼闲居,子贡入侍,而有忧色。子贡不敢问,出告颜回。颜回援琴而歌,孔子闻之,果召回入。问曰:‘若奚独乐?’回曰:‘夫子奚独忧?’孔子曰:‘先言尔志。’曰:‘吾昔闻之夫子曰:“乐天知命故不忧。”回所以乐也。’孔子愀然有间,曰:‘有是言哉!汝之意失矣。此吾昔日之言尔,请以今言为正也。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,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。夫乐而知者,非古人之所谓乐知也。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,故无所不乐,无所不知,无所不忧,无所不为。’颜回北面拜手曰:‘回亦得之矣!’”学者知无乐无忧之本性,方知孔颜之忧乐。
冉求曰:“非不说子之道,力不足也。”子曰:“力不足者,中道而废,今女画。”
子谓子夏曰:“女为君子儒,无为小人儒。”
从性天生文章,便是君子儒;从文章著脚,便是小人儒。即下学而上达,便是君子儒;滞于下学,便是小人儒。若离下学而空谈上达,不是君子儒,亦不是小人儒,便是今时狂学者。
子游为武城宰。子曰:“女得人焉尔乎?”曰:“有澹台灭明者,行不由径,非公事,未尝至于偃之室也。”
卓吾云:“真能得人。”
子曰:“孟之反不伐,奔而殿。将入门,策其马,曰:‘非敢后也,马不进也。’”
子曰:“不有祝鮀之佞,而有宋朝之美,难乎免于今之世矣。”
子曰:“谁能出不由户?何莫由斯道也?”
道不可须臾离,信然!信然!何故世人习而不察,日用不知?
子曰:“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”
质如树茎,文如花叶,还有一个树根。由有树根,故使茎、枝、花、叶皆是一团生机。彬彬者,生机焕彩也。
【补注】尊德性而不道问学,谓之野;道问学而不尊德性,谓之史。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,故文质彬彬也。
子曰:“人之生也直,罔之生也幸而免。”
卓吾云:“不直的都是死人。”
子曰:“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乐之者。”
知个甚么?好个甚么?乐个甚么?参!卓吾云:“不到乐的地步,那得知此!”
子曰:“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,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。”
不可语上,须以上作下说,为实施权也;可以语上,方知语语皆上,开权显实也。
樊迟问知。子曰:“务民之义,敬鬼神而远之,可谓知矣。”问仁。曰:“仁者先难而后获,可谓仁矣。”
晓得民义便晓得鬼神道理。惟其晓得,所以能敬能远,非以不可知而敬之远之也。不能先难,便欲商及获与不获。知难非难,则请事斯语,欲罢不能,岂获与不获可动其心。
【补注】世俗混称佛菩萨为鬼神,此大误也。佛菩萨是出世大圣,鬼神是生死凡夫,相距天渊。然皆是过去六亲、未来诸佛,故当敬。修福而瞋恚堕神趣,悭贪而不施堕鬼趣,故当怜悯而远之也。仁者须发大心,遍十方、尽未来度脱众生,而后成佛,故曰先其难而后其获。
子曰:“知者乐水,仁者乐山。知者动,仁者静。知者乐,仁者寿。”
形容得妙。智者、仁者不是指两人说。乐者,效法也。智法水,仁法山。法水故动,法山故静。动故乐,静故寿。山水同依于地,动静同一心机,乐寿同一身受,智仁同一性真。若未达不二而二、二而不二,则仁者见之谓之仁,智者见之谓智矣。
子曰:“齐一变,至于鲁;鲁一变,至于道。”
总是要他至于道耳。吴因之曰:“齐固要脱皮换骨,鲁也要涤胃洗肠。”
子曰:“觚不觚,觚哉!觚哉!”
【补注】因缘和合,假名为觚。色即是空,故曰不觚。空假双照,不即世谛,不离世谛,是为中观,故曰觚哉觚哉。空、假、中一心三观,三世诸佛之心印,又尧舜“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”之心传也。《心经》《金刚经》、一切大乘经,乃至禅家千七百则公案,皆可以此求之。《金刚经》云:“如来说第一波罗密,即非第一波罗密,是名第一波罗密。忍辱波罗密,如来说非忍辱波罗密,是名忍辱波罗密。”即假、即空、即中也。程子谓觚不觚,谓如“君不君,臣不臣”,范氏谓如“人不仁,国不国”,此但就世变感慨言之也,亦通。
宰我问曰:“仁者虽告之曰‘井有仁焉’,其从之也?”子曰:“何为其然也?君子可逝也,不可陷也;可欺也,不可罔也。”
此问大似禅机。盖谓君子既依于仁,设使仁在井中,亦从而依之乎?夫子直以正理答之,不是口头三昧可比。陈旻昭曰:“宰我此问深得夫子之心,盖在夫子设使见人坠井,决能跳下井中救出。但此非圣人不能,不可传继,故夫子直以可继可传之道答之。如大舜方可浚井,以听父母之掩,彼有出路故也。若寻常孝子,小杖则受,大杖则走矣。”
子曰:“君子博学于文,约之以礼,亦可以弗畔矣夫!”
学于文,乃就闻以开觉路,不同贫数他宝;约以礼,乃依解而起思修,所谓克己复礼,不同无闻暗证。所以弗畔,畔者,边畔,以文字阿师偏于教相之一边,暗证禅和偏于内观之一边,不免罔、殆之失也。
子见南子,子路不说。夫子矢之曰:“予所否者,天厌之!天厌之!”
卓吾云:“子路不说,全从夫子拒弥子来,意谓既曰有命矣,缘何又见南子?”
【补注】此可与“互乡难与言”章合看。佛言一切众生皆有佛性,故佛菩萨不舍罪恶众生,孔子不拒南子与互乡童子也。
子曰:“中庸之为德也,其至矣乎!民鲜久矣。”
子贡曰:“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,何如?可谓仁乎?”子曰:“何事于仁,必也圣乎!尧舜其犹病诸!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,能近取譬,可谓仁之方也已。”
【补注】列子《冲虚经》言:“商太宰见孔子曰:‘丘圣者欤?’孔子曰:‘圣则丘何敢?然则丘博学多识者也。’商太宰曰:‘三王圣者欤?’孔子曰:‘三王善任智勇者,圣则丘弗知。’曰:‘五帝圣者欤?’孔子曰:‘五帝善任仁义者,圣则丘弗知。’曰:‘三皇圣者欤?’孔子曰:‘三皇善任因时者,圣则丘弗知。’商太宰大骇曰:‘然则孰者为圣?’孔子动容有间,曰:‘西方之人有圣者焉,不治而不乱,不言而自信,不化而自行,荡荡乎民无能名焉。’”孔子所谓西方圣人者,即周昭王甲寅岁降生天竺之释迦牟尼佛也。
博施济众,果地化他之德;欲立欲达,因中二利之始。子贡求之于果,不知明其真因。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,不是以己及人,正是自他不二,只向一念观心处下手也。立即不思议止,达即不思议观。佛法太高,众生法太广,观心则易,故云能近取譬,是仁之方。方,法也。立人达人,正是博施济众处;尧舜犹病,正是欲立欲达处。仁通因果,圣惟极果。尧舜尚在因位,惟佛方名果位耳。
【补注】欲立立人、欲达达人之最优方便,无过于净土念佛法门。了脱轮回是真能立,一生补佛是真能达,是以诸佛赞叹,众圣求生,诸天信受,列祖奉行。闲忙无碍,愚智皆能,博施济众,舍此末由已。
述而第七
子曰:“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,窃比于我老彭。”
述而不作,只因信得理无可作。既信得及,自然好古。此夫子真道脉、真学问也。卓吾云:“都是实话,何云谦词?”
【补注】十方三世佛,所说无异法,诸佛与圣人,皆述而不作,何况于凡夫?愚人不知此,纷纷而妄作,厌故而喜新,不知妄语罪,死堕拔舌狱。可不戒哉!
子曰:“默而识之,学而不厌,诲人不倦,何有于我哉!”
学不厌,诲不倦,孔子亦曾承当之矣。只一默而识之真实难到,宜其直心直口说出。
【补注】此即孔子之无我。有我相则有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,则必不能默而识之、学而不厌、诲人不倦矣。
子曰:“德之不修,学之不讲,闻义不能徙,不善不能改,是吾忧也。”
真实可忧。世人都不知忧,所以毫无真乐;惟圣人念念忧,方得时时乐。
【补注】唐白居易问鸟窠禅师:“如何是佛法?”曰:“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。”曰:“如此,三岁儿童也道得。”曰:“三岁儿童道得,八十老翁行不得。”孔子且曰是吾忧也,况吾俦乎?
子之燕居,申申如也,夭夭如也。
子曰:“甚矣吾衰也!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!”
卓吾云:“壮哉!”方外史曰:“人老心不老。”
子曰:“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。”
卓吾云:“学问阶级。”方外史曰:“虽有阶级,不是渐次,可谓六而常即。”
【补注】六而常即者,谓众生即佛,而渐次分之,则有六种阶级:一、理即;二、名字即;三、观行即;四、相似即;五、分证即;六、究竟即。道、德、仁、艺只是仁耳,行之谓之道,得之谓之德,守之谓之仁,取之左右逢源、著于事物谓之艺。
子曰:“自行束修以上,吾未尝无诲焉。”
【补注】“礼闻来学,不闻往教”,《易》曰“童蒙求我,匪我求童蒙”,故必其能自行束身修礼,而后可施教诲也。
子曰:“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,举一隅不以三隅反,则不复也。”
卓吾云:“读此二章,乃见诲人不倦。”
【补注】启之、发之、复之是教诲,不启、不发、不复亦是教诲,故《孟子》曰:“教亦多术矣,予不屑之教诲也者,是亦教诲之而已矣。”
子食于有丧者之侧,未尝饱也。子于是日哭,则不歌。
子谓颜渊曰:“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,惟我与尔有是夫!”子路曰:“子行三军,则谁与?”子曰:“暴虎冯河,死而无悔者,吾不与也。必也临事而惧、好谋而成者也。”
临事而惧,从戒慎恐惧心法中来;好谋而成,从好问好察、用中于民而来。不但可与行军,即便可与用行舍藏。否则白刃可蹈,中庸不可能矣。卓吾云:“三‘与’字当一般看,若作仲尼牵连自家说,恐圣人无此等气象。”
子曰:“富而可求也,虽执鞭之士,吾亦为之;如不可求,从吾所好。”
说得求富者败兴。卓吾云:“今之求富贵者,俱是执鞭之士。”方外史曰:“执鞭求富还是好的,今之求富贵者,决非执鞭之士所屑。”
子之所慎:斋,战,疾。
【补注】斋是祸福关,战是存亡关,疾是生死关。圣人所为慎者,愿众生修福而免祸,弭战而损疾也。三慎斋为首者,斋必断肉,断肉则断战、疾之因。佛言世上欲免刀兵劫,除非众生不食肉。欲得长寿,当勤戒杀。食肉众生,死堕恶道。若生人中,多病短命。杀生食肉,战杀、疾病之所由来也。可不慎与!愿云禅师偈云:“千百年来碗里羹,冤深如海恨难平。欲知世上刀兵劫,但听屠门夜半声。”阳复斋《劝提倡素食诗》云:“好生当得寿而康,杀命难期自命长。我已多年饱芳洁,病魔不入谷蔬肠。(予自持六斋、十斋、观音斋而病渐少,今长素五年,乃全无病。)”又云:“拳骂相侵报不忘,况于食肉剖心肠。何如与物同安乐,白饭青蔬大吉祥。(名医喻嘉言云:‘白饭青蔬,养生妙法。’)”
子在齐闻《韶》,三月不知肉味,曰:“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!”
赞得《韶》乐津津有味。
冉有曰:“夫子为卫君乎?”子贡曰:“诺,吾将问之。”入曰:“伯夷、叔齐,何人也?”曰:“古之贤人也。”曰:“怨乎?”曰:“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”出曰:“夫子不为也。”
非说二人以失国为悔也,只是二人既去,设无中子可立,则废宗绝嗣,能不动心否乎?既曰求仁得仁,则世间宗嗣又其最小者矣,何足介意。
【补注】得仁谓得其本然之性德。性德竖穷横遍,一切具足,而亦一切非有,何有于得?何有于失?何有于生?死而又何怨乎?子贡闻之,而知夫子不为卫君计较于得失生死之间也。求仁即是敦行孝弟,论夷齐而自知卫君应尽之分。善哉!子贡之妙问,而夫子之妙答也!
子曰:“饭疏食,饮水,曲肱而枕之,乐亦在其中矣。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”
乐在其中,则心境一如,当与赞颜子处参看。不义富贵,但如浮云,则似太虚不染,非巢许之所能达。
子曰:“加我数年,五十以学《易》,可以无大过矣。”
学《易》方无大过,《易》其可不学乎?今有穷年读《易》,而过终不寡者,其可称学《易》乎?
【补注】《说文》引《秘书》说曰:“日月为易,象阴阳也。”日月光明遍照,喻性量之竖穷横遍。阴阳即性体之寂而常照、照而常寂,故《易》学之圆满究竟,无过于佛。儒有学《易》而不免于谤佛之大过者,非真知《易》者也。学《易》可以无大过,学佛可以成无上道。五十者,《河图》《洛书》之中数。而五为阳,十为阴,一阴一阳之谓道,《易》所以教中道也。空假双照,精一并观,故无大过。《史记》引孔子之言:“假我数年,若是,我于《易》则彬彬矣。”彬彬者,文质无偏。质即惟一,即空观;文即惟精,即假观也。孔子老而嗜《易》,韦编三绝,故知五十非年也。
子所雅言,《诗》《书》、执礼,皆雅言也。
果然不俗。今人不知《诗》《书》、礼,所以开口便俗。
叶公问孔子于子路,子路不对。子曰:“女奚不曰,‘其为人也,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云尔’?”
者才是为人的。今只偷得一人生耳,何尝肯为人哉!既是不肯为人,所以一失人身万劫难也。王阳明曰:“发愤忘食,是圣人之志如此,真无有已时;乐以忘忧,是圣人之道如此,真无有戚时。恐不必云得不得也。”
子曰:“我非生而知之者,好古,敏以求之者也。”
卓吾云:“都是实话。”方外史曰:“不但释迦尚示六年苦行,虽弥勒即日出家,即日成道,亦是三大阿僧祇劫修来的。”
子不语怪、力、乱、神。
今人拨无怪无神,亦可拨无力无乱否?
子曰:“三人行,必有我师焉:择其善者而从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”
师心之人,那知此益。
子曰:“天生德于予,桓魋其如予何!”
卓吾云:“却又微服而过宋,妙!妙!”方外史曰:“王莽学之,便是东施。”
子曰:“二三子,以我为隐乎?吾无隐乎尔。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”
卓吾云:“和盘托出。”方外史曰:“正惟和盘托出,二三子益不能知。如目连欲穷佛声,应持欲见佛顶,何处用耳?何处著眼?”
【补注】读《华严经·文殊菩萨净行品》,便知此义。菩萨于在家出家、行住坐卧、作止语默,乃至著衣饭食、盥洗便利,一切时间,念念不离众生,愿其消除障碍,成就菩提,故孔子曰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。今有大师与我同行同住,同坐同卧,同视同听,同言同动,无行不与,乃至永劫相随,而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觅之不可得,是何也?心耶?佛耶?一耶?二耶?不可谓一,不可谓二也。
子以四教:文,行,忠,信。
子曰:“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,得见君子者,斯可矣;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,得见有恒者,斯可矣。亡而为有,虚而为盈,约而为泰,难乎有恒矣。”
圣人只是证得本亡、本虚、本约之理。有恒须是信得本亡、本虚、本约之理,就从此处下手,便可造到圣人地位,所谓以不生不灭为本修因,然后圆成果地修证也。亡是真谛,虚是俗谛,约是中谛。依此而修,为三止三观;证此妙理,成三德三身。
子钓而不纲,弋不射宿。
现同恶业,曲示善机,可与六祖吃肉边菜同参。
【补注】钓弋恶行,杀命伤仁,岂圣人所以教后世者?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,弋不射宿也;举一隅不以三隅反,则不复也,钓而不纲也。列子《冲虚经》云:“齐田氏祖于庭,食客千人。中坐有献鱼雁者,田氏视之,乃叹曰:‘天之于民厚矣,殖五谷,生鱼鸟,以为之用。’众客和之如响。鲍氏之子年十二,预于次,进曰:‘不如君言。天地万物与我并生,类也。类无贵贱,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,迭相食,非相为而生之。人取可食者而食之,岂天本为人生之?且蚊蚋囋肤,虎狼食肉,非天本为蚊蚋生人、虎狼生肉者哉!’”孔子圣人,曾谓不如鲍氏之子乎?故知钓而不纲、弋不射宿者,喻言也。
子曰:“盖有不知而作之者,我无是也。多闻,择其善者而从之,多见而识之,知之次也。”
知便不作,作便不知。卓吾云:“甘心为次,所以为上。”方外史曰:“今之高谈向上、耻居学地者,愧死!愧死!”
互乡难与言,童子见,门人惑。子曰:“人洁己以进,与其洁也,不保其往也;与其进也,不与其退也。唯何甚?”
卓吾云:“天地父母之心。”
子曰:“仁远乎哉?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”
欲二即仁,仁体即是本来至极之体,犹所云念佛心即是佛也。
【补注】仁之量竖穷横遍,可谓远矣。然不出我现前介尔一念之心,则远近一如也。幽溪大师《净土生无生论》偈曰:“法界圆融体,作我一念心,故我念佛心,全体是法界。”自私自利者,皆自暴自弃者也。是故如来于明星出时,初成正觉,叹曰:“奇哉!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性,但以颠倒妄想不自证得。若离妄想,则无师智、道种智自得现前。”明星,日也。众生佛性蔽于妄想,如日在云,云开而日光遍照矣。
陈司败问:“昭公知礼乎?”孔子曰:“知礼。”孔子退,揖巫马期而进之,曰:“吾闻君子不党,君子亦党乎?君取于吴,为同姓,谓之吴孟子。君而知礼,孰不知礼?”巫马期以告。子曰:“丘也幸,苟有过,人必知之。”
不似今人强辩饰非。
【补注】善则称君,过则称己,圣人从容中道之妙,于此可见一斑。司败既问昭公知礼乎,故答曰知礼。及闻巫马期之告,则曰:“丘也幸,苟有过,人必知之。”使昭公闻之,亦应忏悔。
子与人歌而善,必使反之,而后和之。
子曰:“文,莫吾犹人也。躬行君子,则吾未之有得。”
也是千真万真之语。
子曰:“若圣与仁,则吾岂敢!抑为之不厌,诲人不倦,则可谓云尔已矣。”公西华曰:“正唯弟子不能学也。”
更真。卓吾云:“公西华亦慧。”
子疾病,子路请祷。子曰:“有诸?”子路对曰:“有之。诔曰:‘祷尔于上下神祇。’”子曰:“丘之祷久矣。”
可与谈三种忏法。
子曰:“奢则不孙,俭则固。与其不孙也,宁固。”
此与对林放同意。卓吾云:“救世苦心。”
子曰:“君子坦荡荡,小人长戚戚。”
荡荡即“坦”字之注脚,所谓居易以俟命也,却是戒慎恐惧之体。戚戚正是无忌惮处。思之!思之!
子温而厉,威而不猛,恭而安。
像赞。
泰伯第八
子曰:“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!三以天下让,民无得而称焉。”
三让,究竟让也。以天下让,以天下之故而行让也。此时文王已生,纣亦初生。泰伯预知文王之德,必能善服事殷,救纣之失,故让国与之,令扶商之天下。是故文王之至德,人皆知之;泰伯之至德,又在文王之先,而人罔克知也。至于文王既没,纣终不悛,至使武王伐纣,则非泰伯之所料矣。
子曰:“恭而无礼则劳,慎而无礼则葸,勇而无礼则乱,直而无礼则绞。君子笃于亲,则民兴于仁;故旧不遗,则民不偷。”
此二节正是“敦厚以崇礼”的注脚。
曾子有疾,召门弟子曰:“启予足!启予手!《诗》云:‘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。’而今而后,吾知免夫!小子!”
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,推而极之,则佛临涅槃时,披衣示金身,令大众谛观,亦是此意,但未可与著相愚人言也。
曾子有疾,孟敬子问之。曾子言曰:“鸟之将死,其鸣也哀;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君子所贵乎道者三:动容貌,斯远暴慢矣;正颜色,斯近信矣;出辞气,斯远鄙倍矣。笾豆之事,则有司存。”
三个“斯”字,皆是诚于中、形于外,不假勉强。
曾子曰:“以能问于不能,以多问于寡,有若无,实若虚,犯而不校,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。”
在颜子分中,直是无能、无多、本无、本虚,本不见有犯者、犯事及受犯者。但就曾子说他,便云以能问于不能等耳。若见有能,便更无问于不能之事,乃至若见有犯,纵使不报,亦非不校矣。卓吾云:“不但想他人前日而已,自家今日亦要下手矣。”
曾子曰:“可以托六尺之孤,可以寄百里之命,临大节而不可夺也,君子人与?君子人也!”
有才有德,故是君子。末二句是赞体,非设为问答。
曾子曰:“士不可以不弘毅。任重而道远,仁以为己任,不亦重乎?死而后已,不亦远乎?”
“弘毅”二字甚妙,横广竖深,横竖皆不思议。但“死而后已”四字甚陋。孔子云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便是死而不已。又云:“未知生,焉知死?”便是死生一致。故知曾子只是世间学问,不曾传得孔子出世心法。孔子独叹颜回好学,良不诬也。
【补注】横遍十方谓之弘,竖穷三际谓之毅。上求佛道、下化众生谓之重,死而不已谓之远。
子曰:“兴于《诗》,立于礼,成于乐。”
读《诗》而不能兴,读礼而不能立,习乐而不能成,何用《诗》、礼、乐耶?
子曰:“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”
若但赞一乘,众生没在苦,故不可使知之。机缘若熟,方可开权显实。“不可”二字,正是观机之妙。
子曰:“好勇疾贫,乱也;人而不仁,疾之已甚,乱也。”
【补注】周安士先生曰:“孔子成《春秋》,而乱臣贼子惧。何惧乎?惧身后之恶名也。然此犹盛世之事也。若后世之乱贼,幷不畏此虚名矣。岂惟乱贼,即号为识字者,亦毫不知有《春秋》矣。惟示以人命无常,死后受报,不忠不孝之人化作畜生、饿鬼,乃知用尽奸心诡计,付之一空,他生万苦千愁皆我自造,回思虎斗龙争、图王创霸之谋,不觉冰消瓦解。嗟乎!自有佛法以来,不知令多少乱臣贼子寒心,多少巨慝豪强丧胆。使民日迁善而不知谁之为者,余于如来之大教见之矣。”
子曰:“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骄且吝,其余不足观也已。”
卓吾云:“无周公之才美而骄吝者,岂不愧死!”
【补注】佛弟子周利槃陀伽于过去世为大法师,秘吝佛法,感愚钝报,阙于记持。佛以“苕帚”二字使之记持,于一百日中,得苕忘帚,得帚忘苕。佛愍其愚,教持一偈,成阿罗汉,辨才无尽。以骄吝故,得愚钝报,故学者当发大心,学不厌而教不倦也。
子曰:“三年学不至于谷,不易得也。”
子曰:“笃信好学,守死善道。危邦不入,乱邦不居。天下有道则见,无道则隐。邦有道,贫且贱焉,耻也;邦无道,富且贵焉,耻也。”
信得人人可为圣贤,名笃信;立地要成圣贤,名好学;假使铁轮顶上旋,定慧圆明终不失,名守死善道。“危邦不入”四句,正是“守死善道”注脚,正从笃信好学得来。“邦有道”节,正是反显其失。
子曰:“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。”
约事即是素位而行,不愿乎外;约观即是随境炼心,不发不观。
子曰:“师挚之始,《关雎》之乱,洋洋乎盈耳哉!”
子曰:“狂而不直,侗而不愿,悾悾而不信,吾不知之矣。”
大家要自己简点,勿堕此等坑堑。
子曰:“学如不及,犹恐失之。”
子曰:“巍巍乎!舜、禹之有天下也,而不与焉!”
无天下者,亦非巍巍,巢许是也;有天下者,亦非巍巍,寻常贤君是也。有天下而不与,方为不可思议。
子曰:“大哉,尧之为君也!巍巍乎,唯天为大,唯尧则之!荡荡乎民无能名焉!巍巍乎其有成功也!焕乎其有文章!”
卓吾云:“末节正是则天实际处。”
【补注】此二章便是尧、舜、禹“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”之证据,亦即佛法空、假、中一心三观之实现也。有而不与,民无能名,空观也;有成功,有文章,假观也。菩萨发大悲愿,普度众王,皆从假观出。若偏于空观,则罗汉而已。
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。武王曰:“予有乱臣十人。”孔子曰:“才难,不其然乎?唐虞之际,于斯为盛。有妇人焉,九人而已。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周之德,其可谓至德也已矣!”
叹才难而赞至德,正因德难故才难耳。倘纣有圣德,则武王并九人方将同为纣之良臣,又何至以乱臣称哉!亢龙有悔,武王之不幸也甚矣!
子曰:“禹,吾无间然矣!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,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,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。禹,吾无间然矣!”
如此方无间然,为君者可弗思乎?
子罕第九
子罕言利与命与仁。
卓吾云:“罕言利,可及也;罕言利与命与仁,不可及也。”方外史曰:“言命言仁,其害与言利同,所以罕言。今人将命与仁挂在齿颊,有损无益。”
【补注】孔子所言,皆利也,命也,仁也。仁即心性,利、命即因果。除却心性、因果,复何言乎?以学者机感之殊,则见有常言、有罕言。子贡所谓“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”,是不闻也,非不言也。
达巷党人曰:“大哉孔子,博学而无所成名!”子闻之,谓门弟子曰:“吾何执?执御乎?执射乎?吾执御矣。”
卓吾云:“谓门弟子之言,不敢自安之语也。然党人则孔子知己矣。”
【补注】射者目注一的,御则有“六辔如组,两骖如舞”之妙用焉,则是执无所执也。无所执故能大,故博学而无所成名也。《易传》“时乘六龙以御天”,龙者,变化不测之象也。即此“执御”之注脚。
子曰:“麻冕,礼也。今也纯,俭,吾从众。拜下,礼也。今拜乎上,泰也。虽违众,吾从下。”
卓吾云:“真是时中之圣。”
子绝四: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。
由诚意故毋意,毋意故毋必,毋必故毋固,毋固故毋我,细灭故粗必随灭也。由达无我方能诚意,不于妄境生妄惑。意是惑,必、固是业,我是苦。
子畏于匡,曰:“文王既没,文不在兹乎?天之将丧斯文也,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。天之未丧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!”
道脉流通即是文,非谦词也。如此自信,何尝有畏。
大宰问于子贡曰:“夫子圣者与?何其多能也?”子贡曰:“固天纵之,将圣又多能也。”子闻之,曰:“大宰知我乎!吾少也贱,故多能鄙事。君子多乎哉?不多也!”牢曰:“子云:‘吾不试,故艺。’”
“固天纵之”为一句。子贡谓夫子直是天纵之耳,岂可将圣人只是多能者耶?此必已闻一以贯之,故能如此答话。然在夫子的确不敢承当“圣人”二字,故宁受“多能”二字。而多能甚鄙甚贱,决非君子之道也。大宰此问,与党人见识天地悬隔。
子曰:“吾有知乎哉?无知也。有鄙夫问于我,空空如也,我叩其两端而竭焉。”
不但无人问时体本无知,即正当有人问时仍自空空、仍无知也。所叩者即鄙夫之两端,所竭者亦即鄙夫之两端,究竟吾何知哉!既叩其两端而竭之,则鄙夫亦失其妄知而归于无知矣。
【补注】空空如也即是鄙夫与佛平等之佛性,两端即鄙夫之虚妄分别知见也。竭则性相不二、自他不二,何有两端?两端即空,一亦不立。
子曰:“凤鸟不至,河不出图,吾已矣夫!”
此老热肠犹昔。
子见齐衰者、冕衣裳者与瞽者。见之,虽少必作;过之,必趋。
颜渊喟然叹曰:“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。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。夫子循循然善诱人,博我以文,约我以礼,欲罢不能。既竭吾才,如有所立卓尔,虽欲从之,末由也已。”
此与“问仁”章参看,便见颜子真好学,又见颜子正在学地,未登无学。约我以礼,正从克己复礼处悟来;欲罢不能,正从请事斯语处起手;欲从末由,正是知此道非可仰钻、前后而求得者。两个“我”字,正即克己、由己之“己”字。王阳明曰:“谓之有,则非有也;谓之无,则非无也。”
【补注】一切众生真如本性,无量无边,不生不灭,竖穷三际,横遍十方,故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,瞻之在前,忽然在后。博我以文,知真如之不变而随缘;约我以礼,知真如之随缘而不变。未来无尽,我愿无尽,故欲罢不能;全性起修,故曰既竭吾才。不可谓无,故如有所立卓尔;不可谓有,故虽欲从之,末由也已。夫子之道之妙,即各各本具之真心也。非颜子之善学,乌能知夫子之善诱乎?
子疾病,子路使门人为臣。病间,曰:“久矣哉,由之行诈也!无臣而为有臣!吾谁欺?欺天乎?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,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?且予纵不得大葬,予死于道路乎?”
子路一种流俗知见,被夫子骂得如此刻毒。今有禅门释子开丧戴孝,不知何面目见孔子?不知何面目见六祖?不知何面目见释迦?
子贡曰:“有美玉于斯,韫匵而藏诸,求善贾而沽诸?”子曰:“沽之哉!沽之哉!我待贾者也!”
沽同,而待与求不同。世人不说沽便说藏耳,那知此意?
子欲居九夷。或曰:“陋,如之何?”子曰:“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?”
卓吾云:“先辈谓当问其居不居,不当问其陋不陋,最为得之。”
【补注】读肇公《般若无知论》,可知无知是本然性体,不是孔子谦词。譬如明镜中空,故能随缘现影。空空如也即是鄙夫与佛平等之佛性,两端即鄙夫之虚妄分别知见也。竭则性相不二,自他不二,何有两端?两端既空,一亦不立。
子曰:“吾自卫反鲁,然后乐正,《雅》《颂》各得其所。”
亦是木铎之职应尔。
子曰:“出则事公卿,入则事父兄,丧事不敢不勉,不为酒困,何有于我哉!”
不要看得此四事容易,若看得容易,便非孔子。
【补注】此四者皆是孔子之无我。有我相则骄慢,不能出事公卿,入事父兄;有我相则有断见,谓人死即消灭,故丧事不能勉;有我相则累于形骸,不知观心之妙,而以饮酒为乐,故为酒困。我见为万恶之原,其为毒于天下不可胜数,故孔子一再言之何有于我哉。
子在川上曰: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!”
此叹境也,即叹观也。盖天地万物何一而非逝者?但愚人于此,计断计常。今既谓之逝者,则便非常;又复如斯不舍昼夜,则便非断。非断非常,即缘生正观。引而申之,有逝逝,有逝不逝,有不逝逝,有不逝不逝,非天下之至圣,孰能知之。
子曰:“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”
惟颜子好学,亦惟颜子好德耳。
【补注】德与色对,犹性与相对。凡夫著相而不悟性,故好恋色身,好吃美食,好著美衣,好居美室,皆是好色,不知义理悦心、禅悦为食、法喜充满、功德庄严之可贵也。颜子在陋巷,一箪食,一瓢饮,不改其乐,方是好德;禹之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,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,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,方是好德。
子曰:“譬如为山,未成一篑,止,吾止也;譬如平地,虽覆一篑,进,吾往也。”
子曰:“语之而不惰者,其回也与!”
后一念而方领解即是惰,先一念而预相迎亦是惰。如空谷受声,干土受润,大海受雨,明镜受像,随语随纳,不将不迎,方是不惰。
子谓颜渊曰:“惜乎!吾见其进也,未见其止也!”
进是下手,止是归宿。正在学地,未登无学,奈何便死?真实可惜!
子曰:“苗而不秀者有矣夫!秀而不实者有矣夫!”
令人惕然深省。
【补注】苗是生信,秀是开解起行,实是证真。
子曰:“后生可畏,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?四十五十而无闻焉,斯亦不足畏也已。”
今日立志,后来满其所期,所以可畏。四十五十而不闻道,不能酬今所立之志,则越老越不如后生矣。大凡学道之人,只是不负初心所期,便为大妙。故不必胜今,只须如今,便可畏耳。
子曰:“法语之言,能无从乎?改之为贵。巽与之言,能无说乎?绎之为贵。说而不绎,从而不改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”
卓吾云:“‘与’字最妙,即以法语之言、巽与之言耳。舍法便无以正人,后三语深望其改与绎也。”
子曰:“主忠信,毋友不如己者,过则勿惮改。”
子曰:“三军可夺帅也,匹夫不可夺志也。”
卓吾云:“三军夺帅,亦非易事,借此以极其形容耳。”
子曰:“衣敝缊袍,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,其由也与?‘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?’”子路终身诵之。子曰:“是道也,何足以臧?”
《诗》之妙在一“用”字,夫子说子路之病在一“足”字。用则日进,足则误谓到家,不知正是道途边事耳。
子曰:“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。”
王安石诗云:“周公吐握勤劳日,王莽谦恭下士时。假使当年身便死,一生真伪有谁知?”可与此节书作注脚。
子曰:“知者不惑,仁者不忧,勇者不惧。”
卓吾曰:“使人自考。”方外史曰:“三个‘者’字,只是一人,不是三个人也。”
子曰:“可与共学,未可与适道;可与适道,未可与立;可与立,未可与权。”
连说三个“未可”,正要他勉到可处。
“唐棣之华,偏其反而。岂不尔思?室是远而。”子曰:“未之思也,夫何远之有?”
此与“思无邪”一语参看,便见兴于《诗》的真正学问,亦可与佛门中念佛三昧作注脚。卓吾云:“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全在思,人之所以可为圣贤全在思,故力为辩之,不但为一《诗》翻案而已。”
乡党第十
孔子于乡党,恂恂如也,似不能言者。其在宗庙朝廷,便便言,唯谨尔。朝,与下大夫言,侃侃如也;与上大夫言,訚訚如也。君在,踧踖如也,与与如也。君召使傧,色勃如也,足躩如也。揖所与立,左右手,衣前后,襜如也。趋进,翼如也。宾退,必复命曰:“宾不顾矣。”入公门,鞠躬如也,如不容。立不中门,行不履阈。过位,色勃如也,足躩如也,其言似不足者。摄齐升堂,鞠躬如也,屏气似不息者。出,降一等,逞颜色,怡怡如也。没阶,趋翼如也。复其位,踧踖如也。执圭,鞠躬如也,如不胜。上如揖,下如授,勃如战色,足蹜蹜如有循。享礼,有容色。私觌,愉愉如也。
上阶如揖,身微俯也;下阶如授,身稍直也。
君子不以绀緅饰,红紫不以为亵服。当暑袗絺绤,必表而出之。缁衣羔裘,素衣麑裘,黄衣狐裘。亵裘长,短右袂。必有寝衣,长一身有半。
吴建先曰:“寝衣,即被也。被长一身有半则可,若别作衣,著之而寝,如此之长,如何起止?甚为可笑。或曰:寝衣只有半身长,如今人所作短衫也。亦通。”
狐貉之厚以居。去丧,无所不佩。非帷裳,必杀之。羔裘玄冠不以吊。吉月必朝服而朝。齐必有明衣,布。齐必变食,居必迁坐。
【补注】此即孔子斋戒之相,与佛所说斋戒相同。明衣谓新净布衣;变食谓不饮酒,不食荤肉;迁坐谓不坐高广床座。
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。
但云不厌耳,非刻意求精细也。
【补注】厌,足也,与“餍”同。不厌谓不多食,可知疏食菜羹是孔子平日家风。《乡党》所载食肉诸文,或是君赐,或是享礼,或朋友之馈祭肉,然且色恶不食,臭恶不食,失饪不食,不时不食,割不正不食,沽酒市脯不食,则孔子固以疏食饮水为乐者也。杀生食肉,违佛禁戒,亦未得为孔子徒也。
食饐而餲,鱼馁而肉败,不食;色恶,不食;臭恶,不食;失饪,不食;不时,不食;割不正,不食;不得其酱,不食。
色恶,即今所谓落色,如黑鱼、犬、鳖之类,臭恶,即葱、韭、蒜等,割不正,谓不当杀而杀,或非分,或非时也,不得其酱,恐致伤人,故皆不食。
肉虽多,不使胜食气。惟酒无量,不及乱。
生得如此好酒量,尚以不为酒困为愧,可见禹恶旨酒、佛门戒酒方是正理。济颠、林酒仙之属,一时权变,不可为典要也。
沽酒市脯,不食。
只是不坐在酒店、饭店中饮食耳,难道他人请孔子,定要自做酒、自杀牲?
不撤姜食,不多食。祭于公,不宿肉。祭肉不出三日,出三日,不食之矣。食不语,寝不言。虽疏食、菜羹、瓜祭,必齐如也。
【补注】言虽疏食、菜羹、瓜果之类,必先祭而后食,祭必斋如也。所谓一粥一饭,当思来处不易,故修行人于早中二时,当先供三宝、祖先而后自食。
席不正不坐。
不正,谓不依长幼尊卑之叙。
乡人饮酒,杖者出,斯出矣。乡人傩,朝服而立于阼阶。
亦是爱礼极思。
问人于他邦,再拜而送之。康子馈药,拜而受之,曰:“丘未达,不敢尝。”厩焚,子退朝,曰:“伤人乎?”不问马。君赐食,必正席先尝之。君赐腥,必熟而荐之。君赐生,必畜之。
【补注】君赐生,必畜之,此即孔子之护生戒杀。
侍食于君,君祭,先饭。疾,君视之,东首,加朝服,拖绅。君命召,不俟驾行矣。入太庙,每事问。朋友死,无所归,曰:“于我殡。”朋友之馈,虽车马,非祭肉,不拜。
寝不尸,居不容。
吉祥而卧,故不尸。
【补注】右胁著席而卧,谓之吉祥。临终吉祥而逝,生净土之瑞相也。平时习惯如此,亦令气脉流通。
见齐衰者,虽狎必变。见冕者与瞽者,虽亵,必以貌。凶服者式之,式负版者。有盛馔,必变色而作。迅雷风烈必变。升车,必正立执绥。车中不内顾,不疾言,不亲指。色斯举矣,翔而后集。曰:“山梁雌雉,时哉时哉!”子路共之,三嗅而作。
也是实事,也是表法。只一“时哉时哉”四字,便将《乡党》一篇血脉收尽,而实从时习中来,故得时措之宜,名为时中之圣也。“三鸣而作,正色斯举矣”之证,正举集皆时之验。雉者,文明之物。雌者,述而不作之象。山梁者,既非庙堂,亦非穷谷,乃不行于天下,而行于后世之象。按《家语》:孔子尝自筮,而得贲卦,愀然有不平之状,谓丹漆不文,白玉不雕,质有余则不受饰。今贲,非吾兆,以其饰也。盖孔子是时《易》学未精耳。后于《杂卦传》云:“贲,无色也。”则得之矣。离为雉,艮为山,故云山梁雌雉,时哉时哉。
【补注】色斯举矣,翔而后集,而其本性不动也。不动而随缘,故曰时哉时哉。贲之有色,相也;其无色,性也。贲,无色也。犹《心经》言“色即是空”,不待色灭方为空也。以色是因缘和合,虚妄幻现,故谓之空。
论语点睛补注上
论语点睛补注下
古吴蕅益道人智旭述
阳复子江谦补注
先进第十一
子曰:“先进于礼乐,野人也;后进于礼乐,君子也。如用之,则吾从先进。”
先进的确有野人气象,后进的确是君子气象。但君子的确不如野人,故评论须如此,用之须如彼。
【补注】礼,与其奢也,宁俭;乐,与其荡也激也,宁和而平。礼乐唯心所生,亦即正心之具也。心正而身修、家齐、国治、天下平矣。今礼俭乐和,无如佛制。昔宋程子观于丛林僧制,曰:“三代威仪在是矣。”诚笃论也。如能用之天下,则世界文明有日矣。(俭朴和平之礼乐,野人与能焉。孔子从先进,欲礼乐之普及于野人也。)
子曰:“从我于陈蔡者,皆不及门也。”德行:颜渊、闵子骞、冉伯牛、仲弓。言语:宰我、子贡。政事:冉有、季路。文学:子游、子夏。
陈旻昭曰:“夫子寻常不喜言语,故或云‘文,莫吾犹人也’,或云‘焉用佞’,或云‘予欲无言’,乃教人何以仍立言语一科耶?盖空言则非圣人所取,而有益之言,可裨于世道、可发明至理者,则又不可废也。圣门第一能言莫若宰我,于‘井有仁’章及‘三年丧’章见之,第二能言莫若子贡,于‘足食足兵’章见之,皆有关于世道人心之甚者也。”
【补注】德行以修己,政事以安人,言语以为法于天下,文学以流传于后世,圣门具此四科,而木铎之全体大用全矣。四者兼之,则孔子也。四科皆德行所摄,故颜渊称具体而微。
子曰:“回也非助我者也,于吾言无所不说。”
人问王阳明曰:“圣人果以相助望门弟子否?”阳明曰:“亦是实话。此道本无穷尽,问难愈多,则精微愈显。圣人之言本是周遍,但有问难的人胸中窒碍,圣人被他一难,发挥得愈加精神。若颜子胸中了然,如何得问难?故圣人亦寂然不动,无所发挥。”
子曰:“孝哉闵子骞!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!”
从他格亲苦心处表出。
南容三复白圭,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。
季康子问:“弟子孰为好学?”孔子对曰:“有颜回者好学,不幸短命死矣。今也则亡。”
说了又说,深显曾子、子思不能传得出世道脉。
颜渊死,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。子曰:“才不才,亦各言其子也。鲤也死,有棺而无椁。吾不徒行以为之椁,以吾从大夫之后,不可徒行也。”
颜路只是一个流俗知见,如何做得回的父亲。
颜渊死,子曰:“噫!天丧予!天丧予!”
【补注】此当与“子畏于匡,颜渊后”章合看,可见圣贤相与之心,如空合空,融洽无间。
颜渊死,子哭之恸。从者曰:“子恸矣!”曰:“有恸乎?非夫人之为恸,而谁为?”
朝闻夕死,夫复何憾?只是借此以显道脉失传,杜后儒之冒认源流耳。若作孔子真如此哭,则呆矣。
颜渊死,门人欲厚葬之。子曰:“不可。”门人厚葬之。子曰:“回也视予犹父也,予不得视犹子也。非我也,夫二三子也。”
卓吾云:“不是推干系。”方外史曰:“孔子待回厚到底,后之欲厚其子弟者思之。”
季路问事鬼神。子曰: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?”“敢问死。”子曰:“未知生,焉知死?”
季路看得死生是两橛,所以认定人鬼亦是两事。孔子了知十法界不出一心,生死那有二致,正是深答子路处。程子之言颇得之。
【补注】知本性无生无死,然后知生知死;知本性非人非鬼,然后能事人事鬼。一切众生皆有佛性,一切人鬼皆当愿其成佛,此事人事鬼之大道也。
闵子侍侧,訚訚如也;子路,行行如也;冉有、子贡,侃侃如也。子乐。“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。”
鲁人为长府,闵子骞曰:“仍旧贯,如之何?何必改作?”子曰:“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”
卓吾云:“劝鲁人也,非赞闵子也。”
子曰:“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?”门人不敬子路,子曰:“由也升堂矣,未入于室也。”
收之则升堂,拣之则门外,可参。
子贡问:“师与商也孰贤?”子曰:“师也过,商也不及。”曰:“然则师愈与?”子曰:“过犹不及。”
卓吾云:“然则师愈,子贡却呈自己供状;过犹不及,夫子亦下子贡钳锤。”
季氏富于周公,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。子曰:“非吾徒也,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。”
卓吾云:“攻求正所以攻季氏。”
柴也愚,参也鲁,师也辟,由也喭。
卓吾云:“识得病,便是药。”
子曰:“回也其庶乎?屡空。赐不受命,而货殖焉,亿则屡中。”
凡夫受命所缚,贤人能不受命,惟圣人真学问则知命,而不必转命。是故有志为圣人者,只须俟命。今直以“屡空”二字传颜子之神,作子贡之药。子贡一生吃了亿则屡中之亏,便不受命,而货不觉其自殖矣。
子张问善人之道。子曰:“不践迹,亦不入于室。”
此须四句料拣:一、践迹而入室,君子也;二、不践迹而入室,圣人也;三、不践迹而不入室,善人也;四、践迹不入室,有恒也。
子曰:“论笃是与,君子者乎?色庄者乎?”
不但教人勘他,亦是要人自勘。
子路问:“闻斯行诸?”子曰:“有父兄在,如之何其闻斯行之?”冉有问:“闻斯行诸?”子曰:“闻斯行之。”公西华曰:“由也问闻斯行诸,子曰有父兄在;求也问闻斯行诸,子曰闻斯行之。赤也惑,敢问。”子曰:“求也退,故进之;由也兼人,故退之。”
卓吾云:“赤原不问由、求,还问赤耳。”方外史曰:“答由、求即是答赤。”
子畏于匡,颜渊后。子曰:“吾以女为死矣!”曰:“子在,回何敢死!”
卓吾云:“吾以汝为死,惊喜之辞。‘子在,回何敢死’,谁人说得出?”方外史曰:“悟此方知圣人不必恸哭,又知圣人必须恸哭。”
季子然问:“仲由、冉求,可谓大臣与?”子曰:“吾以子为异之问,曾由与求之问。所谓大臣者,以道事君,不可则止。今由与求也,可谓具臣矣。”曰:“然则从之者与?”子曰:“弑父与君,亦不从也。”
字字鈇钺,足使子然丧魄。
子路使子羔为费宰。子曰:“贼夫人之子!”子路曰:“有民人焉,有社稷焉,何必读书,然后为学?”子曰:“是故恶夫佞者!”
夫子元不责子羔不读书,子路那得知之?
【补注】恶夫佞者,谓恶夫读书而不能教民人、安社稷者也。能言而不能行,故谓之佞。此章当与《左传》“郑子皮欲使尹何为邑”章合读。
子路、曾晢、冉有、公西华侍坐。子曰:“以吾一日长乎尔,毋吾以也。居则曰:‘不吾知也!’如或知尔,则何以哉?”
圣贤心事,虽隐居求志,而未尝置天下于度外;虽遑遑汲汲,而未尝横经济于胸中。识得此意,方知禹、稷、颜子,易地皆然。奈四子各见一边,终不能知孔子行处,故因此侍坐,巧用钳锤,以曾点之病,为三子之药,又以三子之病,为曾点之药也。
子路率尔而对曰:“千乘之国,摄乎大国之间,加之以师旅,因之以饥馑,由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”夫子哂之。
子路说的句句不虚,又且高兴热闹,所以夫子为之抚掌大笑。袁了凡曰:“《礼》云:‘笑不至矧。’‘矧’与‘哂’同,露龈大笑也。居丧则笑不至矧。今言志时,闻此畅谈,何妨大笑。若注云微笑,则成尖酸气象矣。”
“求,尔何如?”对曰:“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求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足民。如以礼乐,以俟君子。”“赤,尔何如?”对曰:“非曰能之,愿学焉。宗庙之事,如会同,端章甫,愿为小相焉。”“点,尔何如?”鼓瑟希,铿尔。舍瑟而作,对曰:“异乎三子者之撰。”子曰:“何伤乎?亦各言其志也。”曰:“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夫子喟然叹曰:“吾与点也!”
铿尔者,舍瑟之声。此非与点,乃借点以化三子之执情耳。
【补注】先言鼓瑟,次言希,次言铿尔,次言舍瑟,而后言作,写出曾点从容不迫气象。希是瑟声渐淡,铿尔是弦外余音,舍瑟是安置得所,作是答问之礼。春是生机盎然;冠者、童子是作圣之基;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,内外清净,是养正之道。政化及于一时,教泽流于万世。政教不可偏废,故孔子叹曰吾与点,而亦兼赞由、求、赤之能为邦也。
三子者出,曾皙后。曾皙曰:“夫三子者之言何如?”子曰:“亦各言其志也已矣。”曰:“夫子何哂由也?”曰:“为国以礼,其言不让,是故哂之。唯求则非邦也与?安见方六七十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!唯赤则非邦也与?宗庙会同,非诸侯而何?赤也为之小,孰能为之大?”
不哂其为国之事,特哂其不让之言耳。既说为国,又说非邦也与,正是与三子以补点之虚证。一直皆夫子之言,不是一问一答也。
颜渊第十二
颜渊问仁。(僧问和尚:如何是佛?)子曰:“克己复礼为仁。一日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焉。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!(和尚答曰:只你便是。)”颜渊曰:“请问其目?(僧又问曰:如何保任?)”子曰:“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。(和尚答曰:一翳在目,空华乱坠。)”颜渊曰:“回虽不敏,请事斯语矣。(僧礼拜。)”
克,能也。能自己复礼,即名为仁。一见仁体,则天下当下消归仁体,别无仁外之天下可得,犹云十方虚空悉皆消殒,尽大地是个自己也。故曰由己。由己正即克己,“己”字不作两解。夫子此语,分明将仁体和盘托出,单被上根。所以颜子顿开妙悟,只求一个入华屋之方便,故云请问其目。目者眼目,譬如画龙须点睛耳。所以夫子直示下手工夫,正所谓流转生死,安乐涅槃,惟汝六根,更非他物。视、听、言、动即六根之用,即是自己之事,非教汝不视、不听、不言、不动。只要拣去非礼,便即是礼,礼复则仁体全矣。古云:“但有去翳法,别无与明法。”经云:“知见立知,即无明本;知见无见,斯即涅槃。”立知即是非礼,今勿视、勿听、勿言、勿动即是知见无见也。此事人人本具,的确不由别人,只贵直下承当,有何利钝可论?故曰回虽不敏,请事斯语。从此三月不违,进而未止,方名好学,岂曾子、子思所能及哉!
仲弓问仁。子曰:“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如承大祭。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在邦无怨,在家无怨。”仲弓曰:“雍虽不敏,请事斯语矣。”
“出门”四句,即是非礼勿视、听、言、动之意;邦家无怨,即是天下归仁之意。但为中根人说,便说得浅近些,使其可以承当。卓吾云:“‘出门’二句,即居敬也;‘己所’二句,即行简也;‘在邦’二句,即以临其民,不亦可乎也。”王阳明曰:“亦只是自家无怨,如不怨天、不尤人之意。”
司马牛问仁。子曰:“仁者,其言也讱。”曰:“其言也讱,斯谓之仁矣乎?”子曰:“为之难,言之得无讱乎?”
其言也讱,不是讱言,全从“仁者”二字来,直是画出一个仁者行乐图。牛乃除却“仁者”二字,只说其言也讱,便看得容易了,故即以“为之难”三字药之。
司马牛问君子。子曰:“君子不忧不惧。”曰:“不忧不惧,斯谓之君子矣乎?”子曰:“内省不疚,夫何忧何惧?”
不从“君子”二字上悟出不忧不惧根源,便是不内省处。
司马牛忧曰:“人皆有兄弟,我独亡!”子夏曰:“商闻之矣: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。君子敬而无失,与人恭而有礼,四海之内皆兄弟也。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?”
卓吾云:“牛多言而躁,兄又凶顽不道,料必不相容者,故忧其将害己也。子夏以死生有命慰之,又教以处之之法,谓只待以恭敬,疏者可亲,况亲者乃反疏乎?盖劝其兄弟和睦也。”
子张问明。子曰:“浸润之谮、肤受之愬不行焉,可谓明也已矣;浸润之谮、肤受之愬不行焉,可谓远也已矣。”
一指能蔽泰山,不受一指之蔽,则旷视六合矣。
子贡问政。子曰:“足食,足兵,民信之矣。”子贡曰:“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三者何先?”曰:“去兵。”子贡曰:“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二者何先?”曰:“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民无信不立。”
陈旻昭曰:“假饶积粟巨万,岂名足食?使菽粟如水火,方名足食耳。假饶拥众百万,岂名足兵?如周武王观兵于孟津,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,方名足兵耳。足食足兵,民乃信之,则去食去兵,民亦信之矣。今时要务正在去兵去食,不在调兵征粮也。”方外史曰:“蠲赋税以足民食,练土著以足民兵,故民信之。必不得已而去兵,去官兵,正所以足民兵也;又不得已而去食,去官食,正所以足民食也。所以效死而民弗去。今时不得已则屯兵,兵屯而益不足矣;又不得已则加税,税加而益不足矣。求无乱亡,得乎?圣贤问答,真万古不易之良政也。”又曰:“既已死矣,且道有信,立个甚么?若知虽死而立,方知朝闻夕死可矣,不是死而后已矣的。”
棘子成曰:“君子质而已矣,何以文为?”
有激之言,快心之论,不可无一,不可有二。
子贡曰:“惜乎夫子之说!君子也,驷不及舌。文犹质也,质犹文也。虎豹之鞟,犹犬羊之鞟。”
文也是皮肤上事,质也是皮肤上事,须要知文质从何处发生出来。譬如活虎豹,活犬羊,总是活的。若虎豹之鞟,犬羊之鞟,总是死货耳。子贡一生说话,只有此二句大似悟的,可与“文质彬彬”章参看。
哀公问于有若曰:“年饥,用不足,如之何?”有若对曰:“盍彻乎?”曰:“二,吾犹不足,如之何其彻也?”对曰:“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?百姓不足,君孰与足?”
格言良策,万古不刊,当与“去食去兵”章刻于宫殿。
子张问崇德、辨惑。子曰:“主忠信,徙义,崇德也。
能主方能徙,不能徙便是无主。
“爱之欲其生,恶之欲其死。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,是惑也。
四个“其”字,正显所爱所恶之境皆自心所变现耳。同是自心所现之境,而爱欲其生,恶欲其死,所谓自心取自心,非幻成幻法也,非惑而何?
“‘诚不以富,亦只以异。’”(宜在“有马千驷”章“其斯之谓与”上。)
齐景公问政于孔子。孔子对曰:“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”公曰:“善哉!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虽有粟,吾得而食诸?”
子曰:“片言可以折狱者,其由也与?”子路无宿诺。
子曰:“听讼,吾犹人也,必也使无讼乎?”
子张问政。子曰:“居之无倦,行之以忠。”
不曰行无倦、居以忠,便见合外内之道。
子曰:“博学于文,约之以礼,亦可以弗畔矣夫!”
子曰:“君子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恶。小人反是。”
请各各自思之。
季康子问政于孔子。孔子对曰:“政者,正也。子帅以正,孰敢不正?”
季康子患盗,问于孔子。孔子对曰:“苟子之不欲,虽赏之不窃。”
季康子问政于孔子,曰:“如杀无道,以就有道,何如?”孔子对曰:“子为政,焉用杀?子欲善,而民善矣。君子之德,风,小人之德,草,草上之风必偃。”
三节都提出一个“子”字,正是君子求诸己,乃端本澄源之论。
【补注】自正其身而人正矣,自杀其恶而民善矣。以杀人为政者,杀其躯壳,而恶心不死也。若以无道杀,则怨怨相报,无有穷期,而天灾人祸频来矣。若得善人为政,遍天下狱囚,而晓以三归五戒之善、生死轮回之苦、吃素念佛中求生净土之乐,俟其痛悔修善,然后减轻其罚,则死刑可废也。故佛法杀人,不断一命,不损一毛,而恶心自灭,《易》所谓神武而不杀者也。盖一切众生皆有佛性,但随恶缘而习于为恶,虽沉沦畜生、饿鬼、地狱之三恶道,而佛性不变,况人道乎?愿为政者认识佛法,为救国救世无上正道,以至诚之心躬自倡导,先正其身而齐其家,然后施之国政,则风行草偃之效无难也。
子张问:“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?”子曰:“何哉,尔所谓达者?”子张对曰:“在邦必闻,在家必闻。”子曰:“是闻也,非达也。夫达也者,质直而好义,察言而观色,虑以下人,在邦必达,在家必达。夫闻也者,色取仁而行违,居之不疑,在邦必闻,在家必闻。”
真正好先生,金沙不滥,药病灼然。
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,曰:“敢问崇德、修慝、辨惑。”子曰:“善哉问!先事后得,非崇德与?攻其恶,无攻人之恶,非修慝与?一朝之忿,忘其身以及其亲,非惑与?”
樊迟问仁。子曰:“爱人。”问知。子曰:“知人。”樊迟未达。子曰:“举直错诸枉,能使枉者直。”樊迟退,见子夏曰:“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,子曰:‘举直错举枉,能使枉者直。’何谓也?”子夏曰:“富哉言乎!舜有天下,选于众,举皋陶,不仁者远矣;汤有天下,选于众,举伊尹,不仁者远矣。”
子贡问友。子曰:“忠告而善道之,不可则止,无自辱焉。”
自辱则反带累朋友,所以不可。若知四悉随机,方可自利利他。
曾子曰:“君子以文会友,以友辅仁。”
为莲故华,以文会友也;华开莲现,以友辅仁也。
子路第十三
子路问政。子曰:“先之,劳之。”请益。曰:“无倦。”
先、劳,并去声呼之。先之,创其始也;劳之,考其终也;无倦,精神贯彻于终始也。卓吾云:“请益处便是倦根,故即以无倦益之。”
仲弓为季氏宰,问政。子曰:“先有司,赦小过,举贤才。”曰:“焉知贤才而举之?”曰:“举尔所知,尔所不知,人其舍诸?”
仲弓独问举贤才,可谓知急先务。
子路曰:“卫君待子而为政,子将奚先?”子曰:“必也正名乎!”子路曰:“有是哉,子之迂也!奚其正?”子曰:“野哉由也!君子于其所不知,盖阙如也。名不正则言不顺,言不顺则事不成,事不成则礼乐不兴,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,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。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,言之必可行也。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。”
人问王阳明曰:“孔子正名,先儒说上告天子,下告方伯,废辄立郢,此意如何?”阳明答曰:“恐难如此。岂有此人致敬尽礼,待我为政,我就先去废他?岂人情天理耶?孔子既肯与辄为政,必辄已能倾心委国而听。圣人盛德至诚,必已感化卫辄,使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,必将痛哭奔走,往迎其父。父子之爱本于天性,辄能痛悔,真切如此,蒯瞆岂不感动底豫?蒯瞆既还,辄乃致国请戮。瞆已见化于子,又有孔子至诚调和其间,当亦决不肯受,仍以命辄。群臣、百姓又必欲得辄为君,辄乃自暴其罪恶,请于天子,告于方伯诸侯,而必欲致国于父。瞆与群臣、百姓亦皆表辄悔悟仁孝之美,请于天子,告于方伯诸侯,必欲得辄为君。于是集命于辄,使之复君卫国。辄不得已,乃如后世上皇故事,尊瞆为太公,备物致养,而始自复其位,则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名正言顺,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。孔子正名,或是如此。”
樊迟请学稼。子曰:“吾不如老农。”请学为圃。曰:“吾不如老圃。”樊迟出。子曰:“小人哉,樊须也!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;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;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。夫如是,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,焉用稼?”
宁为提婆达多,不为声闻缘觉,非大人何以如此?
【补注】提婆达多示现逆行,而授记成佛;声闻缘觉安于小乘,而不求作佛。读《法华经·提婆达多品》及《信解品》可知。
子曰:“诵《诗》三百,授之以政,不达,使于四方,不能专对,虽多,亦奚以为?”
诵《诗》者思之。
【补注】诵《诗》三百,孔子以为多矣,可知但专一经,已是足用。若不能致用,虽多奚为?
子曰: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身不正,虽令不从。”
子曰:“鲁卫之政,兄弟也。”
子谓卫公子荆:“善居室,始有,曰:‘苟合矣。’少有,曰:‘苟完矣。’富有,曰:‘苟美矣。’”
子适卫,冉有仆。子曰:“庶矣哉!”冉有曰:“既庶矣,又何加焉?”曰:“富之。”曰:“既富矣,又何加焉?”曰:“教之。”
卓吾曰:“一车问答,万古经纶。”
【补注】若问何自而庶、何自而富,则必曰教,可知教是澈始澈终之事。既庶既富之后需教,未庶未富之先尤需教也。今机器横夺人工,外货倾销中国。国人喜用外货,若不广行自制本货、自用本货之教令,则贫困日甚,庶富无期,愿国人恐惧而急图之也。
子曰:“苟有用我者,期月而已可也,三年有成。”
者才不是说真方卖假药的。
子曰:“‘善人为邦百年,亦可以胜残去杀矣’,诚哉是言也!”
深痛杀业,深思善人。
【补注】此当与《孟子》公孙丑问曰“夫子当路于齐,管仲、晏子之功可复许乎”章合观。孔子曰“善人为邦百年,可以胜残去杀”,而孟子言“以齐王犹反手也”,盖“饥者易为食,渴者易为饮”。人民痛苦愈深,则望治之心愈切。唐魏征尝举此义以对太宗之问,其后贞观之治,甫四年,而夜户不闭,道不拾遗。盖唐初于经战之地,皆令建佛寺,其时高僧林立,宣扬佛法,赞助王化,故收效尤速也。今世乱益急,人民归佛者亦日多,若得政府躬行倡导、明令弘扬之力,则解倒悬而出水火,去残杀而修仁慈,非难事矣。
子曰:“如有王者,必世而后仁。”
可见五浊甚难化度。
【补注】佛谓此娑婆世界为五浊恶世。五浊者,劫浊、见浊、烦恼浊、众生浊、命浊也。劫浊谓浊法聚会之时;见浊谓邪见增盛,昏迷汩没;烦恼浊谓贪、嗔、痴、慢、疑五者烦动,恼乱其心;众生浊谓所感粗弊身心并皆陋劣;命浊谓因果并劣,寿命短促,不满百岁。具此五浊,故昏迷苟且,不易化度也。转浊为净,莫如净土念佛法门,行易而功高,化普而效速,诚宝中之王也。
子曰:“苟正其身矣,于从政乎何有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”
不正身之人,难道不要正人耶?故以此提醒之。
冉有退朝。子曰:“何晏也?”对曰:“有政。”子曰:“其事也。如有政,虽不吾以,吾其与闻之。”
卓吾曰:“一字不肯假借如此。”
定公问:“一言而可以兴邦,有诸?”孔子对曰:“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。人之言曰:‘为君难,为臣不易。’如知为君之难也,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?”曰:“一言而丧邦,有诸?”孔子对曰:“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。人之言曰:‘予无乐乎为君,唯其言而莫予违也。’如其善而莫之违也,不亦善乎?如不善而莫之违也,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?”
四个“几”字一样看,皆是容易之意。《传》曰“几者动之微”“知几其神”,可以参看。
叶公问政。子曰:“近者说,远者来。”
子夏为莒父宰,问政。子曰:“无欲速,无见小利。欲速则不达,见小利则大事不成。”
观心者亦当以此为箴。
叶公语孔子曰:“吾党有直躬者,其父攘羊,而子证之。”孔子曰:“吾党之直者异于是,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,直在其中矣。”
才有第二念起便不直。此即菩萨不说四众过戒也。
【补注】《梵网经》菩萨十重戒第六说四众过戒。四众者,出家比丘、比丘尼,在家优婆塞、优婆夷,所谓同法四众也。莲池大师云:“既云同法,若遇有过,应当三谏殷勤,密令悔改,内全僧体,外护俗闻。而乃恣口发扬,贻羞佛化,岂大士之心耶?”同法尚尔,况父子乎?
樊迟问仁。子曰:“居处恭,执事敬,与人忠,虽之夷狄,不可弃也。”
也只是克己复礼,而变文说之。
子贡问曰:“何如斯可谓之士矣?”子曰:“行己有耻,使于四方,不辱君命,可谓士矣。”曰:“敢问其次。”曰:“宗族称孝焉,乡党称弟焉。”曰:“敢问其次。”曰:“言必信,行必果,硁硁然小人哉!抑亦可以为次矣。”曰:“今之从政者如何?”子曰:“噫!斗筲之人,何足算也!”
若人知有自己,便做不得无耻之行,此句便是士之根本。三节只是前必具后,后不具前耳。子贡从来不识自己,所以但好做个瑚琏,虽与斗筲贵贱不同,同一器皿而已。卓吾云:“孝弟都从有耻得来。必信必果,也只为不肯无耻。今之从政者只是一个无耻。”
【补注】自念我与诸佛同具佛性,同为凡夫,而今诸佛成道以来,已经无量尘沙劫数,度脱无量众生,而我犹是耽染六尘,轮转生死,永无出离,此是天下可惭可愧、可羞可耻之甚者也。具此耻心,方能勉行圣道。
子曰:“不得中行而与之,必也狂狷乎!狂者进取,狷者有所不为也。”
狂狷就是狂简。狂则必简,简即有所不为,有所不为只是行己有耻耳。孟子分作两人解释,孔子不分作两人也。若狂而不狷,狷而不狂,有何可取?
子曰:“南人有言曰:‘人而无恒,不可以作巫医。’善夫!”“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。”子曰:“不占而已矣。”
观象玩占之人决不无恒,无恒即是无耻。
【补注】谓不恒其德者不待占卜,而已知其必承之羞也。
子曰:“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”
无诤故和,知差别法门故不同。情执是同,举一废百故不和。
子贡问曰:“乡人皆好之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”“乡人皆恶之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恶之。”
不善者恶,正是好处,何必怪他不善者之恶耶?
子曰:“君子易事而难说也,说之不以道,不说也;及其使人也,器之。小人难事而易说也,说之虽不以道,说也;及其使人也,求备焉。”
君子悦道,悦即非悦;小人好悦,道即非道。
子曰:“君子泰而不骄,小人骄而不泰。”
泰故坦荡荡,从戒慎恐惧来;骄故长戚戚,从无忌惮来。
子曰:“刚、毅、木、讷近仁。”
不是质近乎仁,只是欲依于仁者,须如此下手耳。卓吾云:“刚、毅、木、讷都是仁,仁则幷无刚、毅、木、讷矣。”
子路问曰:“何如斯可谓之士矣?”子曰:“切切偲偲,怡怡如也,可谓士矣。朋友切切偲偲,兄弟怡怡。”
卓吾云:“兄弟易切切偲偲,朋友易怡怡,故分别言之。”
子曰:“善人教民七年,亦可以即戎矣。”
卓吾云:“说七年,便不是空话。”
子曰:“以不教民战,是谓弃之。”
仁人之言,恻然可思。
【补注】不修德教,而教民以战者,是弃之也。今之弃民者多矣,何以保国?
宪问第十四
宪问耻。子曰:“邦有道,谷,邦无道,谷,耻也。”
卓吾曰:“原思辞禄,欲脱其身于谷之外;孔子耻谷,欲效其身于谷之中。”方外史曰:“若知素位而行,便不肯脱身谷外。”
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焉,可以为仁矣。子曰:“可以为难矣,仁则吾不知也。”
为仁决不是者样工夫。
子曰:“士而怀居,不足以为士矣。”
得少为足,便是怀居,与不知老之将至相反。
子曰:“邦有道,危言危行;邦无道,危行言孙。”
言逊不是避祸,正是挽回世运之妙用耳。
子曰:“有德者必有言,有言者不必有德。仁者必有勇,勇者不必有仁。”
有见地者必有行履,有行履者不必有见地,故古人云只贵见地,不问行履也。倘无行履,决非正见。
【补注】自随唐倡科举,以至今日,皆是以言教人,以言取人,言愈盛而德愈衰矣。妄言非见地也,妄行非行履也,其根本在求仁。求仁莫如学佛,学佛则得大辨才、大无畏矣。
南宫适问于孔子曰:“羿善射,奡荡舟,俱不得其死然。禹、稷躬稼而有天下。”夫子不答。南宫适出,子曰:“君子哉若人!尚德哉若人!”
千古至言,文不加点,故不答也。出后而赞正是不答处,不答又就是赞处。
子曰:“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!未有小人而仁者也!”
警策君子,激发小人。小人若仁,便是君子,那有定名。
【补注】魏征上唐太宗疏曰:“君子不能无小恶,恶不积,无妨于正道;小人或时有小善,善不积,不足以立忠。”疑君子而信小人者,读之可以猛省矣。
子曰:“爱之,能勿劳乎?忠焉,能勿诲乎?”
子曰:“为命,裨谌草创之,世叔讨论之,行人子羽修饰之,东里子产润色之。”
作文要诀。
【补注】出其言善,则千里之外应之,出其言不善,则千里之外违之:言不可以不慎也。
或问子产。子曰:“惠人也。”问子西。曰:“彼哉!彼哉!”问管仲。曰:“人也。夺伯氏骈邑三百,饭疏食,没齿无怨言。”
【补注】人也,犹言仁也,可知不仁即非人。使怨家无怒言,非仁者感化之深不能也。
子曰:“贫而无怨难,富而无骄易。”
无怨就是乐。
子曰:“孟公绰为赵、魏老则优,不可以为滕、薛大夫。”
子路问成人。(卓吾云:“切问。”)子曰:“若臧武仲之知,公绰之不欲,卞庄子之勇,冉求之艺,文之以礼乐,亦可以为成人矣。”
卓吾云:“知、廉、勇、艺是铜铁,礼乐是丹头。”方外史曰:“四子若能文之以礼乐,则四子便各各成人,非要兼四子之长也。礼是此心之节文,乐是此心之太和。诚于中而形于外,故名为文,非致饰于外也。”
曰:“今之成人者何必然?见利思义,见危授命,久要不忘平生之言,亦可以为成人矣。”
此与“得见有恒,抑亦可以为次”之意同。卓吾云:“然则今之不成人者极多矣。”
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:“信乎夫子不言、不笑、不取乎?”公明贾对曰:“以告者过也。夫子时然后言,人不厌其言;乐然后笑,人不厌其笑;义然后取,人不厌其取。”子曰:“其然?岂其然乎!”
卓吾曰:“是乐取之词,非猜疑之语。”方外史曰:“圣人见人之善如己之善,与后儒自是不同。”
【补注】曰其然者,是其时然后言、乐然后笑、义然后取之答也。岂其然者,谓所传不言、不笑、不取之非也。
子曰:“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,虽曰不要君,吾不信也。”
子曰:“晋文公谲而不正,齐桓公正而不谲。”
子路曰:“桓公杀公子纠,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。”曰:“未仁乎?”子曰:“桓公九合诸侯,不以兵车,管仲之力也。如其仁!如其仁!”
不以兵车,故如其仁,乃救刀兵劫之真心实话。
子贡曰:“管仲非仁者与?桓公杀公子纠,不能死,又相之。”子曰:“管仲相桓公,霸诸侯,一匡天下,民到于今受其赐。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!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,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!”
大丈夫生于世间,惟以救民为第一义,小名小节,何足论也。天下后世受其赐,仁莫大焉。假使死节,不过忠耳,安得为仁?况又不必死者耶?当知召忽之死,特匹夫匹妇之谅而已矣。王圭、魏征,亦与管仲同是个人。若夫忠臣不事二君,烈女不更二夫,本非圣贤之谈,正是匹妇之谅。故《易辞》曰:“恒其德贞,妇人吉,夫子凶。”大丈夫幸思之!
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,与文子同升诸公。子闻之曰:“可以为文矣。”
卓吾云:“因他谥文子,故曰可以为文。‘文’字不必太泥,总之极其许可之词。”
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。康子曰:“夫如是,奚而不丧?”孔子曰:“仲叔圉治宾客,祝鮀治宗庙,王孙贾治军旅,夫如是,奚其丧?”
低低人尚有大用若此,况肯用圣贤者乎?
子曰:“其言之不怍,则为之也难。”
正要人怍。
陈成子弑简公。孔子沐浴而朝,告于哀公曰:“陈恒弑其君,请讨之。”公曰:“告夫三子。”孔子曰:“以吾从大夫之后,不敢不告也。君曰告夫三子者。”之三子告,不可。孔子曰:“以吾从大夫之后,不敢不告也。”
陈恒、三子,一齐讨矣。
子路问事君。子曰:“勿欺也,而犯之。”
不能阙疑,便是自欺,亦即欺君。今之不敢犯君者,多是欺君者也。为君者喜欺,不喜犯,奈之何哉!
子曰:“君子上达,小人下达。”
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。上达故不器,下达故成瑚琏、斗筲等器。若不成器者,幷非小人。
子曰:“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。”
尽大地是个自己,所以度尽众生,只名为己。若见有己外之人可为,便非真正发菩提心者矣。
蘧伯玉使人于孔子。孔子与之坐而问焉,曰:“夫子何为?”对曰:“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。”使者出,子曰:“使乎!使乎!”
千古圣贤真学问、真血脉,不亿使者一言点出,真奇!真奇!
子曰:“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。”
曾子曰:“君子思不出其位。”
“未之思也,夫何远之有”,正是思不出其位。
子曰:“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。”
卓吾云:“‘耻’字何等精神,‘过’字何等力量。”
【补注】言过其行即是妄语。佛教五戒:一、不杀生以修仁;二、不偷盗以修义;三、不邪淫以修礼;四、不妄语以修信;五、不饮酒以修智。持五戒者方得人身,破戒则非人也,故君子耻之。
子曰:“君子道者三,我无能焉:仁者不忧,知者不惑,勇者不惧。”子贡曰:“夫子自道也。”
仁者、知者、勇者,三个“者”字,正与道者“者”字相应,所谓一心三德,不是三件也。夫子自省,真是未能;子贡看来,直是自道。譬如《华严》所明,十地菩萨虽居因位,而下地视之,则如佛矣。
子贡方人。子曰:“赐也贤乎哉?夫我则不暇。”
“不暇”二字,顶门针也。若能思齐内省,则虽妍媸立辨,不名为方人矣。
【补注】可知圣人无时不是修己。
子曰:“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其不能也。”
“何有于我哉”“我无能焉”“是吾忧也”“则吾未之有得”,皆患不能之真榜样也。
子曰:“不逆诈,不亿不信,抑亦先觉者,是贤乎?”
不惟拣去世间逆、亿,亦复拣去二乘作意神通矣。世人自多诈,则恒逆诈,自多不信,则恒亿不信,圣人哀之,故进以“先觉”二字。若欲先觉,须从不诈不疑、不逆不亿下手。直到至诚地位,自然任运先觉。苟不向心地克己复礼,而作意欲求先觉,便是逆、亿了也。故曰君子可欺。唯可欺,方为君子耳。
微生亩谓孔子曰:“丘何为是栖栖者与?无乃为佞乎?”孔子曰:“非敢为佞也,疾固也。”
子曰:“骥不称其力,称其德也。”
可以人而不如马乎?
或曰:“以德报怨,何如?”子曰:“何以报德?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。”
达得怨亲平等方是直。若见有怨而强欲以德报之,正是人我是非未化处。怨宜忘,故报之以直,谓不见有怨也;德不可忘,故报之以德,谓知恩报恩也。
子曰:“莫我知也夫!”子贡曰:“何为其莫知子也?”子曰:“不怨天,不尤人,下学而上达,知我者其天乎!”
心外无天,故不怨天;心外无人,故不尤人。向上事须从向下会取,故下学而上达。惟其下学上达,所以不怨不尤。今人离下学而高谈上达,譬如无翅妄拟腾空。
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。子服景伯以告,曰:“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,吾力犹能肆诸市朝。”子曰:“道之将行也与?命也!道之将废也与?命也!公伯寮其如命何?”
子服眼中有伯寮,孔子了知伯寮不在子路命外,伯寮自谓愬得子路,孔子了知子路之命差遣伯寮,可见圣贤眼界、胸襟。
子曰:“贤者辟世,其次辟地,其次辟色,其次辟言。”
程子曰:“四者非有优劣,所遇不同耳。”
【补注】辟世,谓在世而出世;辟地,谓危邦不入、乱邦不居;辟色,谓同居一地而不相见;辟言,谓常常相见而不与之言。若圣人则自他不二,无能辟所辟,故曰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。
子曰:“作者七人矣。”
子路宿于石门。晨门曰:“奚自?”子路曰:“自孔氏。”曰:“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?”
只此一语,描出孔子之神。盖知可而为者,伊尹、周公之类是也;知不可而不为者,伯夷、柳下惠等是也。知可而不为者,巢许之类是也;知不可而为之者,孔子是也。若不知可与不可者,不足论矣。
子击磬于卫。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,曰:“有心哉,击磬乎!”既而曰:“鄙哉,硁硁乎!莫己知也,斯己而已矣。深则厉,浅则揭。”子曰:“果哉!末之难矣。”
既知音,亦知心,但不知木铎之意耳。“果哉!末之难”,却与“知不可而为之”作一注脚,可谓难行能行。
子张曰:“《书》云:‘高宗谅阴,三年不言。’何谓也?”子曰:“何必高宗?古之人皆然。君薨,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。”
“古之人皆然”一句,伤今思古,痛甚!痛甚!
子曰:“上好礼,则民易使也。”
子路问君子。子曰:“修己以敬。”曰:“如斯而已乎?”曰:“修己以安人。”曰:“如斯而已乎?”曰:“修己以安百姓。修己以安百姓,尧舜其犹病诸!”
尽十方世界是个自己,竖穷横遍,其体、其量、其具皆悉不可思议。人与百姓,不过自己心中所现一毛头许境界耳。子路只因不达自己,所以连用两个“如斯而已乎”。孔子见得“己”字透彻,所以说到尧舜犹病,非病不能安百姓也,只病修己未到极则处耳。
原壤夷俟。子曰:“幼而不孙弟,长而无述焉,老而不死,是为贼。”以杖叩其胫。
以打骂作佛事。
阙党童子将命。或问之曰:“益者与?”子曰:“吾见其居于位也,见其与先生并行也,非求益者也,欲速成者也。”
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,人都看作两橛。若知下学而上达,则日益处即日损处矣。今童子而能居位并行,何等志气,但恐其离下学而求上达,便使依乎中庸之道,故令之将命,所以实其操履耳。居位即是欲立,并行即是欲达,皆童子之所难能,故知不是仅求益者。卓吾云:“在居位并行处,见其欲速成,非不隅坐随行也。若不隅坐随行,一放牛小厮矣,何以将命?”
卫灵公第十五
卫灵公问陈于孔子。孔子对曰:“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,军旅之事未之学也。”明日遂行。在陈绝粮,从者病,莫能兴。子路愠见,曰:“君子亦有穷乎?”子曰:“君子固穷,小人穷斯滥矣。”
只消愠见便是滥,若知乐在其中,那见有穷可愠。
子曰:“赐也,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?”对曰:“然,非与?”曰:“非也,予一以贯之。”
卓吾云:“腐儒谓‘然,非与’处,不如曾子之‘唯’,可发一笑。”方外史曰:“俗儒妄谓曾子传得孔子之道,则子贡亦传得孔子之道矣,孔子何以再叹‘今也则亡’?”
子曰:“由,知德者鲜矣。”
痛下一针。
子曰:“无为而治者,其舜也与?夫何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”
从来圣贤只有为人、为学、为德而已,断断无有为治者。若一有为治之心,则天下益乱矣。“恭己”二字即是修己以敬,又即为人、为学、为德之实工夫。
子张问行。子曰:“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之邦,行矣。言不忠信,行不笃敬,虽州里,行乎哉?立则见其参于前也,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,夫然后行。”子张书诸绅。
信而曰忠,敬而曰笃,对治子张病根也。参前倚衡,但尽其忠信笃敬耳,非以此求行也。惟不求行,夫然后行。
子曰:“直哉史鱼!邦有道如矢,邦无道如矢。君子哉蘧伯玉!邦有道则仕,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。”
春兰秋菊,各擅其美。
子曰:“可与言而不与之言,失人;不可与言而与之言,失言。知者不失人,亦不失言。”
四悉檀。
【补注】不失人亦不失言,则四悉檀具矣。悉,遍也。檀,施也。四悉檀者,一、世界悉檀,是兴趣义,所以起信;二、为人悉檀,是训导义,所以开解导行;三、对治悉檀,是警策义,所以止恶生善;四、第一义悉檀,是解脱义,所以显性证真。佛说一切法,不离四悉檀。
子曰:“志士仁人,无求生以害仁,有杀身以成仁。”
如此方名志士仁人。今之志士仁人宜以此自勘。
子贡问为仁。子曰:“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居是邦也,事其大夫之贤者,友其士之仁者。”
贤之与仁,皆吾利器也,奈何钝置之耶?
颜渊问为邦。子曰:“行夏之时,乘殷之辂,服周之冕,乐则《韶》舞。放郑声,远佞人。郑声淫,佞人殆。”
王阳明曰:“颜子具体圣人,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。夫子平日知之已深,到此都不必言,只就制度文为上说。此等处亦不可忽略,非要是如此方尽善。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,便于防范上疏阔,须是要放郑声,远佞人。盖颜子是克己,向里德上用心的人,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略,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。若在他人,须告以为政在人、取人以身、修身以道、修道以仁、达道九经及诚身许多工夫,方始做得,此方是万世常行之道。不然,只去行了夏时,乘了殷辂,服了周冕,作了《韶》舞,天下岂便治得?”
【补注】绮语即郑声,妄言即佞人。千数百年来,靡丽之骈体,淫荡之诗赋,谤佛非圣之文辞,皆郑声、佞人教淫教殆之尤者也。国以为教,家以为学,而不知其非,天下大乱之所由来也。放之远之,删之毁之,而后天下可为也。
子曰:“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”
未超三界外,总在五行中。断尽二障,虑斯远矣。
子曰:“已矣乎!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。”
正是不肯绝望。
子曰:“臧文仲其窃位者与?知柳下惠之贤,而不与立也。”
诛心在一“知”字。
子曰:“躬自厚而薄责于人,则远怨矣。”
厚责人者,只是不能自厚耳。
子曰:“不曰‘如之何,如之何’者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!”
毕竟将如之何?
【补注】知因果,信轮回,善有所劝,恶有所惩,小人有所忌惮,然后可以教之为善。周安士先生曰:“人人信因果,大治之道也;人人不信因果,大乱之道也。”虽圣人并起,无如之何矣。
子曰:“群居终日,言不及义,好行小慧,难矣哉!”
小慧与义正相反。
子曰:“君子义以为质,礼以行之,孙以出之,信以成之。君子哉!”
行之,行此义也;出之,出此义也;成之,成此义也。卓吾曰:“不是以义为质,以礼行之,以孙出之,以信成之。”方外史曰:“须向‘君子’二字上著眼。”
子曰:“君子病无能焉,不病人之不己知也。”
子曰: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。”
“称”字,去声。没世而实德不称,君子之名真可疾矣。
子曰:“君子求诸己,小人求诸人。”
识得自己,自然求己。小人只是不知自己耳,哀哉!
子曰:“君子矜而不争,群而不党。”
矜则易争,群则易党,故以不争不党为诫勉。
子曰:“君子不以言举人,不以人废言。”
至明至公。
子贡问曰:“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?”子曰:“其恕乎!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”
可行于天下,可行于万世,真是一以贯之。
子曰:“吾之于人也,谁毁谁誉?如有所誉者,其有所试矣。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”
人自谓在三代后,孔子视之,皆同于三代时。所以如来成正觉时,悉见一切众生成正觉。
【补注】“试”犹“省”也,如日省月试之“试”。视其所以,观其所由,察其所安也。
子曰:“吾犹及史之阙文也。有马者借人乘之,今亡矣夫!”
不敢绝望。
子曰:“巧言乱德,小不忍则乱大谋。”
二皆自乱自己耳。卓吾云:“一失之浮,一失之躁。”
子曰:“众恶之,必察焉;众好之,必察焉。”
上句为豪杰伸屈,下句为乡愿照胆。
子曰:“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”
可见道只是人之所具,天地万物又只是道之所具,谁谓天地生人耶?
子曰:“过而不改,是谓过矣。”
为三种忏法作前茅。
【补注】千年暗室,一炬能消。忏悔犹炬也,无炬则永暗矣。忏法三种:一、作法忏,向佛前披陈身口意罪,誓不复作;二、取相忏,于定心中运忏悔想,如佛来摩顶以感瑞相,期消烦恼;三、无生忏,正心端坐而观无生之理,如《法华经》云:“若欲忏悔者,端坐念实相,众罪如霜露,慧日能消除。”
子曰:“吾尝终日不食,终夜不寝,以思,无益,不如学也。”
学、思本非两事,言此以救偏思之失耳。
子曰:“君子谋道不谋食。耕也馁在其中矣,学也禄在其中矣。君子忧道不忧贫。”
卓吾云:“作训词看。”
子曰:“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,虽得之,必失之。知及之,仁能守之,不庄以莅之,则民不敬。知及之,仁能守之,庄以莅之,动之不以礼,未善也。”
知及、仁守是明明德,庄以莅之是亲民,动之以礼是止至善。不能庄莅动礼,便是仁守不全。不能仁守,便是知之未及。思之!思之!如来得三不护,方可名动之以礼,故曰修己以敬、尧舜其犹病诸。
【补注】如来身口意三业纯净离过,不须防护,名为三不护。
子曰:“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,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。”
不可小知,不可以思议测度之也。可大受,如大海能受龙王之雨,能受众流之归也。小人反是。
子曰:“民之于仁也,甚于水火。水火,吾见蹈而死者矣,未见蹈仁而死者也。”
既曰未见蹈仁而死,又曰有杀身以成仁,方信杀身不是死。
子曰:“当仁不让于师。”
见过于师,方堪传授。卓吾云:“只为学者惟有当仁一事让师,故云。”
【补注】此当与“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骄且吝,其余不足观也已”章合看,便知不当贡高,亦不当退屈。《华严经》云:“心佛及众生,是三无差别。”故贡高与退屈二者皆非也。
子曰:“君子贞而不谅。”
谅即硁硁小人。
子曰:“事君,敬其事而后其食。”
敬其事,“敬”字从敬止发来。既敬其事,必后其食矣。
子曰:“有教无类。”
佛菩萨之心也。若使有类,便无教矣。
【补注】列子《冲虚经》言:“太古神圣之人,备知万物情态,悉解异类音声,会而聚之,训而受之,同于人民。故先会鬼神魑魅,次达八方人民,末聚禽兽虫蛾,言血气之类,心智不殊远也。神圣知其如此,故其所教训者无所遗逸焉。”列子所谓太古神圣者,非三界大师、四生慈父之大觉世尊乎?
子曰:“道不同不相为谋。”
毫厘有差,天地悬隔,仁与不仁而已矣。
子曰:“辞达而已矣。”
从古有几个真正达的。卓吾云:“五字便是谈文秘密藏。”
师冕见,及阶,子曰:“阶也。”及席,子曰:“席也。”皆坐,子告之曰:“某在斯,某在斯。”师冕出,子张问曰:“与师言之道与?”子曰:“然,固相师之道也。”
子张看得“道”字奇特,孔子注得“道”字平常。
季氏第十六
季氏将伐颛臾。冉有、季路见于孔子曰:“季氏将有事于颛臾。”孔子曰:“求!无乃尔是过与?夫颛臾,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,且在邦域之中矣,是社稷之臣也,何以伐为?”冉有曰:“夫子欲之,吾二臣者皆不欲也。”孔子曰:“求!周任有言曰:‘陈力就列,不能者止。’危而不持,颠而不扶,则将焉用彼相矣!且尔言过矣。虎兕出于柙,龟玉毁于椟中,是谁之过与?”冉有曰:“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,今不取,后世必为子孙忧。”孔子曰:“求!君子疾夫舍曰欲之,而必为之辞。丘也闻有国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贫而患不安。盖均无贫,和无寡,安无倾。夫如是,故远人不服,则修文德以来之。既来之,则安之。今由与求也,相夫子,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,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,而谋动干戈于邦内。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,而在萧墙之内也。”
老吏断狱,曲直分明。
【补注】文德即均也,安也,和也。不均、不安、不和,故人不服也。远人不服,而修文德以来之,此正本清源之化。若弃文德而黩武功,近人不服,况远人乎?故国家之忧不在远人,而在萧墙之内也。
孔子曰:“天下有道,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;天下无道,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。自诸侯出,盖十世希不失矣;自大夫出,五世希不失矣;陪臣执国命,三世希不失矣。天下有道,则政不在大夫;天下有道,则庶人不议。”
卓吾云:“明诛臣子,隐责君父。”
【补注】上承天道,下子庶民,谓之天子,非桀纣独夫之所能混同也。好善如春之生,恶恶如秋之肃;好善如母之慈,恶恶如父之严。礼乐征伐即好善恶恶之事也。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恶恶之,故庶人不议。庶人议而天下之乱可知矣。乃至庶人不敢议,而天下之乱益甚矣。
孔子曰:“禄之去公室五世矣,政逮于大夫四世矣,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。”
孔子曰:“益者三友,损者三友:友直,友谅,友多闻,益矣;友便辟,友善柔,友便佞,损矣。”
孔子曰:“益者三乐,损者三乐:乐节礼乐,乐道人之善,乐多贤友,益矣;乐骄乐,乐佚游,乐宴乐,损矣。”
益者损者,都就求益招损的自身上说。
【补注】多闻难,谅更难,直尤难中之难。如此益友,幸勿交臂失之。便辟,非直也;善柔,非谅也;便佞,非多闻也。便辟似直而非中道,善柔似谅而非至诚,便佞似多闻而非正知正见。如此损友,切勿误认。
孔子曰:“侍于君子有三愆: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,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,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。”
孔子曰:“君子有三戒:少之时,血气未定,戒之在色;及其壮也,血气方刚,戒之在斗;及其老也,血气既衰,戒之在得。”
有戒则能御血气,无戒则被血气使。一部《易经》,三戒收尽。
【补注】是即贪、瞋、痴三毒也,自少而壮而老,一切时皆当戒之。分举三时者,以其易犯耳,语偏而意圆也。知三毒皆由血气所为,则知非本性所有,能悟性者戒之非难。性体虚空,何有于色?性量一如,何有于斗?性具万有,何事于得?是之谓顺性修戒。
孔子曰:“君子有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圣人之言。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,狎大人,侮圣人之言。”
天命之性,真妄难分,所以要畏;大人修道复性,是我明师良友,所以要畏;圣言指示修道复性之要,所以要畏。畏天命是归依一体三宝,畏大人是归依住持佛宝、僧宝,畏圣人之言是归依住持法宝也。不知天命,亦不知大人,亦不知圣人之言,小人既皆不知而不畏,则君子皆知,故皆畏耳。不知心、佛、众生,三无差别,不知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不能戒慎恐惧,是不畏天命;妄以理佛拟究竟佛,是狎大人;妄谓经论是止啼法,不知慧命所寄,是侮圣人之言。
孔子曰:“生而知之者,上也;学而知之者,次也;困而学之,又其次也;困而不学,民斯为下矣。”
只是肯学,便非下民。
孔子曰:“君子有九思:视思明,听思聪,色思温,貌思恭,言思忠,事思敬,疑思问,忿思难,见得思义。”
字字箴铭。“未之思也,夫何远之有”“君子思不出其位”,与此参看。
孔子曰:“见善如不及,见不善如探汤,吾见其人矣,吾闻其语矣;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,吾闻其语矣,未见其人也。”
齐景公有马千驷,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。伯夷、叔齐饿于首阳之下,民到于今称之。“诚不以富,亦只以异”,其斯之谓与?
陈亢问于伯鱼曰:“子亦有异闻乎?”对曰:“未也。尝独立,鲤趋而过庭。曰:‘学《诗》乎?’对曰:‘未也。’‘不学《诗》,无以言。’鲤退而学《诗》。他日又独立,鲤趋而过庭。曰:‘学礼乎?’对曰:‘未也。’‘不学礼,无以立。’鲤退而学礼。闻斯二者。”陈亢退而喜曰:“问一得三:闻《诗》,闻礼,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。”
未得谓得,枉了一个空欢喜,可笑!可笑!
【补注】圣人视一切众生如子,有何远近之分乎?
邦君之妻,君称之曰夫人,夫人自称曰小童;邦人称之曰君夫人,称诸异邦曰寡小君;异邦人称之,亦曰君夫人。
【补注】一邦君之妻耳,而各各称之不同如此,可悟性一而名与相万殊之旨。为人君止于仁,为人臣止于敬,为人子止于孝,为人父止于慈,与国人交止于信,其为致良知一也。
阳货第十七
阳货欲见孔子,孔子不见,归孔子豚。孔子时其亡也,而往拜之,遇诸涂。谓孔子曰:“来,予与尔言!”曰:“怀其宝而迷其邦,可谓仁乎?”曰:“不可。”“好从事而亟失时,可谓知乎?”曰:“不可。”“日月逝矣,岁不我与!”孔子曰:“诺!吾将仕矣。”
时其亡,只是偶值其亡耳。《孟子》作“瞰其亡”,便令孔子作略仅与阳货一般,岂可乎哉!
子曰:“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。”
性近习远方是不变随缘之义。孟子道性善,只说人道之性以救时耳。
【补注】顺性而修,则九界众生皆可成佛,故曰相近。随习而流,则同体之性而十法界分焉。十法界者,佛法界、菩萨法界、缘觉法界、声闻法界,此谓四圣;天法界、人法界、修罗法界、畜生法界、饿鬼法界、地狱法界,此是六凡。九界对佛而言,皆众生也。十界唯是一心,心本无界,依于所习善恶净染四法而成十界,故曰法界。真如性内,绝生佛之假名,故曰一真法界。真者无妄,如者不变也。
子曰:“唯上知与下愚不移。”
除却上知下愚,便皆可移。既未到上知,岂可不为之堤防?既不甘下愚,岂可不早思移易?
【补注】阳明先生谓上智与下愚不移,非不可移,乃不肯移耳。上智不肯为恶,下愚不肯为善,非不能也。
子之武城,闻弦歌之声。夫子莞尔而笑曰:“割鸡焉用牛刀?”子游对曰:“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:‘君子学道则爱人,小人学道则易使也。’”子曰:“二三子,偃之言是也!前言戏之耳。”
公山弗扰以费畔,召,子欲往。子路不说,曰:“末之也已!何必公山氏之之也?”子曰:“夫召我者,而岂徒哉!如有用我者,吾其为东周乎!”
原不说公山决能用我。卓吾云:“言必为西周,不为东周也。”
子张问仁于孔子。孔子曰:“能行五者于天下,为仁矣。”“请问之。”曰:“恭、宽、信、敏、惠。恭则不侮,宽则得众,信则人任焉,敏则有功,惠则足以使人。”
要以此五者行于天下方是仁,不得舍却天下而空言存心,以天下不在心外,而心非肉团故也。
佛肸召,子欲往。子路曰:“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:‘亲于其身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’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?”子曰:“然,有是言也。不曰坚乎?磨而不磷;不曰白乎?涅而不缁。吾岂匏瓜也哉?焉能系而不食?”
磨得磷的便非真坚,涅得缁的便非真白。匏瓜用为浮囊,而不用作食器,只是一偏之用。圣人无用,无所不用,故云吾岂匏瓜,乃显无可无不可,犹如太虚空然,不可唤作一物耳,非是要与人作食器也。若作食器,纵使瑚琏,亦可磷可缁矣。
子曰:“由也,女闻六言六蔽矣乎?”对曰:“未也。”“居,吾语女!好仁不好学,其蔽也愚;好知不好学,其蔽也荡;好信不好学,其蔽也贼;好直不好学,其蔽也绞;好勇不好学,其蔽也乱;好刚不好学,其蔽也狂。”
若不好学,则仁、知等皆虚名耳。言者,但有虚名,非实义也。蔽却是实病矣。
子曰:“小子何莫学夫《诗》?《诗》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,迩之事父,远之事君,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。”
今人都不曾学《诗》。
子谓伯鱼曰:“女为《周南》《召南》矣乎?人而不为《周南》《召南》,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?”
“为”字妙,直须为文王、为周公始非面墙。
【补注】《孟子》曰:“身不行道,不行于妻子;使人不以其道,不能行于妻子。”譬如面墙而立,第一步已不可行,安能行之家、国、天下乎?故文王之化,自刑于寡妻始,然后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
子曰:“礼云礼云,玉帛云乎哉!乐云乐云,钟鼓云乎哉!”
与“人而不仁”章参看。
子曰:“色厉而内荏,譬诸小人,其犹穿窬之盗也与?”
的当之甚,刻毒之甚。
子曰:“乡原,德之贼也。”
子曰:“道听而涂说,德之弃也。”
乡原只好偷石人石马,道听涂说连石人石马也偷不得。
子曰:“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!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;既得之,患失之。苟患失之,无所不至矣。”
照妖镜,斩妖剑。
子曰:“古者民有三疾,今也或是之亡也。古之狂也肆,今之狂也荡;古之矜也廉,今之矜也忿戾;古之愚也直,今之愚也诈而已矣。”
葛可久顶门针,不知还救得否?可悲可怜!
子曰:“巧言令色,鲜矣仁。”
子曰:“恶紫之夺朱也,恶郑声之乱雅乐也,恶利口之覆邦家者。”
二“也”字,一“者”字,宾主历然。
子曰:“予欲无言!”子贡曰:“子如不言,则小子何述焉?”子曰:“天何言哉!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。天何言哉!”
无言岂是不言,何言却是有言。说时默,默时说。参!
孺悲欲见孔子,孔子辞以疾。将命者出户,取瑟而歌,使之闻之。
【补注】既辞以疾,又取瑟而歌,使之闻之,可知圣人之不肯妄语。虽不见孺悲,实已进而教之。
宰我问:“三年之丧,期已久矣。君子三年不为礼,礼必坏;三年不为乐,乐必崩。(唤甚么作礼乐?可耻!可耻!)旧谷既没,新谷既升,钻燧改火,期可已矣。”子曰:“食夫稻,衣夫锦,于女安乎?”曰:“安。”(丧心病狂!)“女安则为之。夫君子之居丧,食旨不甘,闻乐不乐,居处不安,故不为也。(真礼真乐,和盘托出。)今女安,则为之。”宰我出。子曰:“予之不仁也!子生三年,然后免于父母之怀。夫三年之丧,天下之通丧也。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?”
难道三年之丧便报得三年之爱?且就人情真切处点醒之耳。陈旻昭曰:“宰我答安,真有调达入地狱的手段。得他此答,方引出孔子一番痛骂,方使天下后世之为子者皆不得安,方杜绝千古世后欲短丧之邪说。”
【补注】调达即提婆达多。于无量劫前,佛为国王,调达为阿私仙人,为王说《妙法华经》,自是世世示现逆行,专意害佛。生斛饭王家,为佛从弟。常以毒藏十指甲,礼佛接足,足不伤而指自坏。又与阿阇世王谋欲杀佛,而自为新佛。王纵五百醉象踏佛,佛以手指,指现狮子,象皆摄伏。又推大石压佛,地神遮之。石碎,迸其小者,中佛足流血,因是陷入地狱。佛遣使问其安否,报曰:“我处此,如四禅天乐。”又问几时出地狱,答曰:“待世尊来入地狱,我方出之。”其五逆类如此。实则大权示现,成就佛功德,故《法华》会中,得授记成佛。
子曰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难矣哉!不有博奕者乎?为之,犹贤乎已。”
好行小慧,无所用心,俱难矣哉,须是居易以俟命。
子路曰:“君子尚勇乎?”子曰:“君子义以为上。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,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。”
勇者夺魄。
子贡曰:“君子亦有恶乎?”子曰:“有恶:恶称人之恶者,恶居下流而讪上者,恶勇而无礼者,恶果敢而窒者。”曰:“赐也亦有恶乎?”“恶徼以为知者,恶不孙以为勇者,恶讦以为直者。”
大须各自简点,莫使此二人恶。
子曰: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!近之则不孙,远之则怨。”
曲尽女子、小人情状。
【补注】女子、小人皆须教之以道,学道则易使也。若养而不教,则有怨与不孙之弊。
子曰:“年四十而见恶焉,其终也已。”
“恶”字不作去声读。见恶,谓尚不能改恶从善也。虽云改过可贵,但四十不改,恐终不能改矣,故警励之,意欲其奋发速改也。
【补注】欲其不终于恶也。不终于恶,则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
微子第十八
微子去之,箕子为之奴,比干谏而死。孔子曰:“殷有三仁焉。”
异世者却知其仁,同时者却云不知其仁,孔子于“仁”字何等认得清楚,岂似子路、子贡、子张、武伯等隔墙猜谜乎?卓吾曰:“千古只眼。”方外史曰:“若据后儒见识,则微子之去,箕子之陈《洪范》于武王,安得与比干同论?呜呼!仁理之不明也久矣。”
【补注】为仁而去,为仁而奴,为仁而死,故曰殷有三仁焉。
柳下惠为士师,三黜。人曰:“子未可以去乎?”曰:“直道而事人,焉往而不三黜?枉道而事人,何必去父母之邦?”
卓吾曰:“有见有守。”方外史曰:“惟见得真,故守得定。”
齐景公待孔子曰:“若季氏,则吾不能。”以季、孟之间待之。曰:“吾老矣,不能用也。”孔子行。
齐人归女乐,季桓子受之,三日不朝。孔子行。
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:“凤兮凤兮,何德之衰!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已而已而,今之从政者殆而!”孔子下,欲与之言。趋而辟之,不得与之言。
又是圣人一个知己。趋而辟之,尤有禅机。
长沮、桀溺耦而耕。孔子过之,使子路问津焉。长沮曰:“夫执舆者为谁?”子路曰:“为孔丘。”曰:“是鲁孔丘与?”曰:“是也。”曰:“是知津矣。”(好赞词。)问于桀溺。桀溺曰:“子为谁?”曰:“为仲由。”曰:“是鲁孔丘之徒与?”对曰:“然。”曰:“滔滔者,天下皆是也,而谁以易之?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,岂若从辟世之士哉?”耰而不辍。(辟人之士,错看孔子。)子路行以告。夫子怃然曰:“鸟兽不可与同群,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?(可见不是辟人之士。)天下有道,丘不与易也。(菩萨心肠,木铎职分。)”
子路从而后,遇丈人以杖荷蓧。子路问曰:“子见夫子乎?”(问得满撞。)丈人曰:“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,孰为夫子?”(答得清楚。)植其杖而芸。子路拱而立。止子路宿,杀鸡为黍而食之,见其二子焉。(露出马脚,惹出是非。)明日,子路行以告。子曰:“隐者也。”使子路反见之。(赵州勘婆子。)至则行矣。(勘破了也。)子路曰:“不仕无义。长幼之节,不可废也;君臣之义,如之何其废之?欲洁其身,而乱大伦。君子之仕也,行其义也。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。”
此数句绝不似子路之言,想是夫子教他的。幸得丈人不在,不然却被丈人勘破。
【补注】长沮、桀溺、丈人之勤四体,分五谷,自是古时学者本色,两汉学风尚如此也。孔子欲进以大乘救世之学,故不许其辟世,然高于后世科举、学校所养成之游民万万矣。今之学者当法长沮、桀溺、丈人之生计自立,而更进求大乘救世之学,则真孔子徒也。读“樊迟请学稼”章,亦当知此意。若战国时许行君民并耕而食之说,则窒碍难通矣。两汉诸帝尚躬耕籍田,以供宗庙祭祀,而令郡国各举孝弟力田之士,以为乡里表率,此则良法美意可施行也。
逸民:伯夷、叔齐、虞仲、夷逸、朱张、柳下惠、少连。子曰:“不降其志,不辱其身,伯夷、叔齐与?”谓“柳下惠、少连降志辱身矣,言中伦,行中虑,其斯而已矣”,谓“虞仲、夷逸隐居放言,身中清,废中权。我则异于是,无可无不可”。
异于是,谓异于不降不辱,异于降志辱身,异于隐居放言也,非谓异于逸民也。以无可无不可而附于逸民之科,又是“木铎”一个注脚。
大师挚适齐,亚饭干适楚,三饭缭适蔡,四饭缺适秦,鼓方叔入于河,播鼗武入于汉,少师阳、击磬襄入于海。
凄怆之景,万古堕泪,亦可助发苦、空、无常观门。
【补注】此周时天子失官、学在四夷之实录也。古者百官各专其学,各世其官赖有世禄以养之也。周东迁后,王政不行于诸侯,所入不足以养官,而散在四方,百官之学遂变为百家之学,而古学渐衰矣。读班固《艺文志》,可知其大略也。
周公谓鲁公曰:“君子不施其亲,不使大臣怨乎不以,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,无求备于一人。”
【补注】此言居上要宽,宽则得众。无求备于一人,是教凡有国者造就人才之准则。求备于一人,可使天下无一人;不求备于一人,而人才不可胜用矣。后世科举、学校皆以求备一人之法,使天下英才不能成材,不能成德,而国家之根本伤矣。可叹也夫!
周有八士:伯达、伯适、仲突、仲忽、叔夜、叔夏、季随、季騧。
【补注】八士而出于一家兄弟,又两两双生,可想周士之多,文、武、周公德化之盛也。杨慎曰:“大理董难曾见宋人小说周有八士,命名八人而四韵:伯达、伯适一韵也;仲突、仲忽一韵也;叔夜、叔夏一韵也;季随、季騧(随,旬禾反;騧,乌戈反)一韵也。周人尚文,于命子之名,亦致密不苟如此。”说见顾亭林《音学五书》之《唐韵正》。
子张第十九
子张曰:“士见危致命,见得思义,祭思敬,丧思哀,其可已矣。”
卓吾云:“‘致命’不用‘思’字,有理。”
子张曰:“执德不弘,信道不笃,焉能为有?焉能为亡?”
卓吾云:“骂得很。”方外史曰:“‘弘’字、‘笃’字用得妙。”
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。子张曰:“子夏云何?”对曰:“子夏曰:‘可者与之,其不可者拒之。’”子张曰:“异乎吾所闻。君子尊贤而容众,嘉善而矜不能。我之大贤与,于人何所不容?我之不贤与,人将拒我,如之何其拒人也?”
毋友不如己者,原不是拒人。
子夏曰:“虽小道,必有可观者焉,致远恐泥,是以君子不为也。”
子夏曰:“日知其所亡,月无忘其所能,可谓好学也已矣。”
此便是子夏之学,不是孔子之学,所谓小人儒也。
子夏曰:“博学而笃志,切问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。”
此却说得有味。
子夏曰:“百工居肆以成其事,君子学以致其道。”
逼真好同喻。
子夏曰:“小人之过也必文。”
卓吾云:“今人倘有文过之念,此念便是小人了。”
子夏曰:“君子有三变: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。”
像赞。
子夏曰:“君子信而后劳其民,未信,则以为厉己也;信而后谏,未信,则以为谤己也。”
小心天下去得。
子夏曰:“大德不逾闲,小德出入可也。”
卓吾曰:“最方而最圆。出入形容其活动耳,云何便说未尽合理?”方外史曰:“若不合理,何名小德?”
子游曰:“子夏之门人小子,当洒扫、应对、进退则可矣,抑末也。本之则无,如之何?”(钳锤小子。)子夏闻之,曰:“噫!言游过矣!君子之道,孰先传焉?孰后倦焉?(点化小子。)譬诸草木,区以别矣。(激砺小子。)君子之道焉可诬也?有始有卒者,其惟圣人乎!”(怂恿小子。)
子游之讥,是要门人知本;子夏之辩,是要门人即末悟本。只此洒扫、应对、进退,若以为末,到底是末;若知其本,头头皆本。二贤各出手眼接引门人,莫作是非会也。
【补注】佛以一音演说法,众生随类各得解;天以一味降时雨,草木随类各滋荣。君子之道,本末不二。见本见末,见先见后,皆学者机感之不同也。若即末知本,即始知卒,则非至圆至顿之圣人不能。故一乘佛法,分别而说三说五,乃至无量,为菩萨、缘觉、声闻、天、人及恶道众生曲垂方便,十方三世佛等一大慈也。
子夏曰:“仕而优则学,学而优则仕。”
卓吾曰:“今人学未优则已仕矣,仕而优,如何肯学?”方外史曰:“惟其学未优便仕,所以仕后永无优时。”
子游曰:“丧致乎哀而止。”
子游曰:“吾友张也,为难能也,然而未仁。”
曾子曰:“堂堂乎张也,难与并为仁矣。”
好朋友真难得,今人那肯如此说病痛。
曾子曰:“吾闻诸夫子:‘人未有自致者也,必也亲丧乎?’”
曾子曰:“吾闻诸夫子:‘孟庄子之孝也,其他可能也,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,是难能也。’”
孟氏使阳肤为士师,问于曾子。曾子曰:“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。如得其情,则哀矜而勿喜。”
惟至孝者方能至慈,堪为万世士师座右铭。
子贡曰:“纣之不善,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恶居下流,天下之恶皆归焉。”
殷鉴不远。
子贡曰:“君子之过也,如日月之食焉:过也,人皆见之;更也,人皆仰之。”
光明正大之论。
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:“仲尼焉学?”子贡曰:“文武之道,未坠于地,在人。贤者识其大者,不贤者识其小者,莫不有文武之道焉。夫子焉不学?而亦何常师之有?”
卓吾曰:“分明说他师文武,而语自圆妙。”
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:“子贡贤于仲尼。”子服景伯以告子贡。子贡曰:“譬之宫墙,赐之墙也及肩,窥见室家之好;夫子之墙数仞,不得其门而入,不见宗庙之美、百官之富。得其门者或寡矣。夫子之云,不亦宜乎?”
叔孙武叔毁仲尼。子贡曰:“无以为也,仲尼不可毁也。他人之贤者,丘陵也,犹可逾也;仲尼,日月也,无得而逾焉。人虽欲自绝,其何伤于日月乎?多见其不知量也!”
陈子禽谓子贡曰:“子为恭也,仲尼岂贤于子乎?”子贡曰:“君子一言以为知,一言以为不知,言不可不慎也。夫子之不可及也,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。夫子之得邦家者,所谓立之斯立,道之斯行,绥之斯来,动之斯和。其生也荣,其死也哀。如之何其可及也?”
卓吾曰:“对痴人不得不如此浅说。”方外史曰:“世间痴人都如此,向他说极浅事,他便见得深;向他说极深理,他既不知,反认作浅。”
尧曰第二十
尧曰:“咨!尔舜!天之历数在尔躬。允执其中,四海困穷,天禄永终。”舜亦以命禹。曰:“予小子履,敢用玄牡,敢昭告于皇皇后帝:有罪不敢赦。帝臣不蔽,简在帝心。朕躬有罪,无以万方;万方有罪,罪在朕躬。”周有大赉,善人是富。“虽有周亲,不如仁人。百姓有过,在予一人。”谨权量,审法度,修废官,四方之政行焉;兴灭国,继绝世,举逸民,天下之民归心焉。所重民、食、丧、祭。
“修己以敬”四字便是帝王道脉,历历可考。
宽则得众,信则民任焉,敏则有功,公则说。
子张问于孔子曰:“何如斯可以从政矣?”子曰:“尊五美,屏四恶,斯可以从政矣。”子张曰:“何谓五美?”子曰:“君子惠而不费,劳而不怨,欲而不贪,泰而不骄,威而不猛。”子张曰:“何谓惠而不费?”子曰:“因民之所利而利之,斯不亦惠而不费乎?择可劳而劳之,又谁怨?欲仁而得仁,又焉贪?君子无众寡,无小大,无敢慢,斯不亦泰而不骄乎?君子正其衣冠,尊其瞻视,俨然人望而畏之,斯不亦威而不猛乎?”子张曰:“何谓四恶?”子曰:“不教而杀谓之虐;不戒视成谓之暴;慢令致期谓之贼;犹之与人也,出纳之吝,谓之有司。”
子曰:“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,不知礼无以立也,不知言无以知人也。”
知命只是深信因果耳。知礼则善于观心,所谓约之以礼;知言则善于闻法,所谓了达四悉因缘。
论语点睛补注下终